然而,对此一无所知的凯尔索依然按照约定在晚课结束后来到了贝勒府,老周驾着马车去接的,来到贝勒府门口的时候,看到另一辆马车停在门口,他才知道家里来客人了。
“是千岁爷来了,真难得啊!”老周自语道,马上给神父打开车门,亲自送他进去。
贝勒府里的仆人忙得不亦乐乎,听说亲王要在贝勒府吃饭,都特别紧张,大气儿都不敢出。
载堃看到神父来了,本想出去迎接,可又碍于阿玛在客厅喝茶,不敢动弹。
老王爷奕漮是个极为谨慎的人,今年刚好五十五岁,不像其他王爷似的挺个将军肚,从小习武的他身子骨蛮硬朗的,行如风,坐如钟,精神矍铄,那双眼睛如果直视于人就令人生畏,所以王爷一般不会打量人,他年轻时因带兵围剿太平天国有功从贝子被册封为王爷,深得先帝信赖。
此前因为儿子闯了祸,几次进宫赔罪,还好太后念在先帝的情面上网开一面,没有多做追究,还说是年轻人意气用事,受奸人蛊惑,给了他个台阶下,毕竟他们也是先帝的亲眷,多少还是要留点儿情面的,自戊戌之后,他就告病在家了,前几日才开始重新上朝。这次来也是因为女儿在太后口中得到了“宽恕”的消息,他才赶来给不懂事的儿子敲打一下,以免再闹出事端。
“谁来了?”王爷放下茶杯问道,客厅里陪着的除了儿子,还有福晋和侧福晋,但晚辈们也不敢随便讲话。
载堃答道:“凯尔索神父,我给箐竺请的先生,希望她能和姐姐似的学会洋文。”
奕漮知道老佛爷希望德芳和载堃多和洋人接触,也就没再反对,便叮嘱道:“学洋文没问题,但是别让孩子入了洋教,不要让先生教洋人的经书。”
“是,阿玛,神父知道我不想入教,很少谈及这些,我只是希望孩子能学洋文,天文和算数,西洋绘画。”他老老实实的坐着,但眼睛却瞟了一眼窗户外面,神父刚好路过,要去书房了。
“阿玛,您可放心,神父人很和气,汉语讲得特别好,孩子也挺喜欢他的。“福晋说道,她不反对女儿学洋文,将来进宫做女官也不错。
“慧珠,你可还习惯这里的生活?”王爷看了一眼坐在角落里的侧福晋,觉得这孩子像有心事似的,看来新婚生活并不是太愉快。
“回阿玛,挺好的,贝勒爷和福晋都很照顾我。”好个啥,她每天都在生气中度过,昨天还被福晋叫去一顿训斥,说她做不好女红,要自己给贝勒爷缝制手帕,她可是最不擅长这个了。而贝勒爷呢,自从新婚之后的三天,就再没来过自己房里,见了面也只是点点头,没几句话,她好辛苦,好委屈!
“嗯,要是什么事,想要什么和我们说,都是一家人,不用客气。”他猜出了儿媳妇的心事,大概是儿子冷落了人家。
“多谢,阿玛关心!”慧珠连忙起身行礼,临了还看了福晋一眼,这次她可是没偷懒的。
贝勒爷看老周进来安排传饭,就特别叮嘱道:“给神父把饭菜留好了,再备上龙井茶。”
“是,我按照您的吩咐特意给神父做了菜,神父说安排完功课就过来和王爷请安。”老周如实答道,贝勒爷知道神父爱吃鸡汤,就特意嘱咐厨子买了乌骨鸡,还弄了宫保鸡丁,洋人普遍喜欢的一道菜。
两人的话还没说完,凯尔索就恭敬的来到了门口,先做了自我介绍:“王爷千岁,在下凯尔索神父,向您请安了。“说完他就单膝跪下,行了西洋人的君臣之礼。
贝勒爷看到他如此做法,不禁冒了冷汗,他们之间相处都免了礼的,他也不会计较,因为洋人本来就不讲究这一套,可面对阿玛却不能如此敷衍。
“既然是府里面的先生,也就不用那么拘束了,请起吧。“奕漮虽然对洋人不懂礼数感到恼火,却不想因此起了冲突,此前洋人们也因为不行跪拜礼和朝廷闹了很多矛盾,但这都是面子上的事,他又不在外面,而是在儿子的府里,也就别计较这么多了。
“谢王爷。”凯尔索这才起身,习惯性的直视对方,但是看到载堃一个劲儿跟自己使眼色,这才意识到不应当抬头看王爷,连忙微微垂下了眸子。
王爷打量神父,觉得对方气质不俗,而且容貌极其出众,比他见过的所有洋人都好看,皮肤又白又嫩,如此年轻能教育好小格格么,德芳说神父是不能结婚的,同和尚一样得每天念经,但看这位的一双秀眼,秋波荡漾,倒像是春心萌动的女子!
“我家的孩子就麻烦您教授了,只是不希望他们学习洋教的内容。”他也没有其他要求了,只要不让孩子信了洋教,都好说。
凯尔索小心的答道:“我教授的课程里没有圣经,还请王爷千岁安心,我也不会和格格谈论洋教的内容。”果然他是被提防着,除了对面的贝勒爷,这个家里没一个人真正信赖自己,他忽然觉得很失落,可这就是寄人篱下的感触啊,在大清国他们始终是“客人”。
神父回了书房后,王爷就和儿子,两个儿媳妇一起吃饭,席间谁也不讲话。
临走之前,奕漮把儿子叫到了身边,在上马车前想要叮嘱几句。
“和洋人来往要注意分寸,对他们必须提防,这个神父虽然谈吐不俗,气质儒雅,但他面如桃花,难免会招蜂引蝶,不能久用,日后要好自为之,我回去了。“王爷说完就在仆人搀扶下上了马车。
贝勒爷没敢回嘴,只是点头应是,可他心里明白的很,自己就是那个狂蜂浪蝶。
☆、禄米为学费
一个时辰后,载堃才来到大书房,这间房子就是专门给未来贝子预备的,但第一个使用它的人竟然是格格和铁蛋儿。
“贝勒爷,您来了,我正要回去抄写字母呢。”金凯抱着课本走了出来,一堂课得一个时辰,礼拜天他们要上两堂课,礼拜六休息,平常也就一堂,因为神父没那么多时间,而且小格格不能睡太晚。
“好好学!”看着孩子长高了,他心里也很喜悦,铁蛋儿长得挺端正的,在府里养了这段世间,身体也壮了,不再是那个黑呼呼的小叫花子了。
“我会好好学的,我先回房了。”孩子小跑着离开,嘴里还默念二十六个字母,明天要考试,背不下来太难堪了,他可不能让洋人瞧不起。
“阿玛!”女儿也跑了出来,亲热的撒娇。
载堃抱起她,捏着孩子的脸蛋儿说:“等学好了英文,要念给阿玛听。“
“现在还不行呢,我们刚学字母,good night ,father!“格格说完就困得揉了揉眼睛,她一会儿就要睡觉了。
凯尔索在书房里整理东西,似乎并没注意到贝勒爷在门口。
“回去睡觉吧,阿玛有事和先生商量。“他把女儿放下,让奶妈带孩子回屋,就推门进了书房。
“每天让你来回跑,辛苦了!“载堃说话的功夫,就插好了门,每当他和神父在一起的时候,他就会下意识的做这个动作。
凯尔索抬起头笑了:“这是我应当做的,今天感谢您给教堂捐赠了大米。“老周来的时候带了好几袋大米,还有一些木炭,都是随时能用上的东西。
“这不算什么,等过年的时候,我再派人送整扇的猪,和羊过去,让你们也吃点儿新鲜的,羊都是回回营采买的,肉特别嫩。“他并不打算直接捐银子,那样太过明显,姐姐也说只捐助大米和肉就可以了,因为他并不是教徒,这些就算是给神父的一部分学费呢,当然他还另有重谢。
“孤儿院最近又来了几个孩子,大米有点儿吃紧,我们正发愁呢,您是雪中送炭了。”他说完就掏出金怀表,看了看时间,已经九点了,是时候回去了。
但贝勒爷就跟影壁似的拦在了身前,柔声问:“觉得我阿玛怎么样?”
凯尔索放下手提包,坐到了椅子上,思忖了片刻才答道:“他看上去像个军人,很有胆魄,但是总觉得有点儿让人害怕,不,应该说是有威严。”
搬了把椅子坐到神父身边的贝勒爷连连点头:“说他可怕也不足为过,我小时候虽然受宠爱,但他也会经常管教我,光家法就挨了无数次,等我自立门户后才逃脱的。”
“家法是什么?”神父不解。
“就是打人的规矩,一般都用戒尺打,我阿玛不用,他直接用拳头,哈哈!”每当这个时候,家里就乱成一团,额娘和祖母使劲拉着,让阿玛的拳头不至于落在自己身上,但十次也总有七八次来不及,那他就倒霉了。
凯尔索悠悠的说道:“至少他是关心你的,还愿意亲自教育,但我父亲他连一次都没碰过我,对我姐姐倒是经常动手。”那时候他就像一颗毒瘤,父亲看了碍眼,又不能除掉,所以唯一的办法就是无视了。
“挨打可不是闹着玩儿的,你这身子,被打一次得躺一个月,我想和你商量,学费按月给付,20两银,10斛米,米直接让老周送到教堂,钱你拿着。”他还觉得给这点儿钱对不住凯尔索 ,但眼下朝廷财政吃紧,内忧外患,他们的俸禄随时都可能被削减,就不能再像以前那样花钱大手大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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