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孙竟是未露出丝毫的鄙夷,却也未伸手接过包袱,只盯着玉成看了良久。一双清冷的眼睛内流光弯转,晴明不定。玉成举的胳膊酸麻的时候,凤孙才缓缓道:“午后还要听师父考问,事毕自然归去。”玉成站在原地,不晓得自己是该转身回去告知刘氏,还是等着凤孙,两下为难。墙头上的小乞儿见他呆傻的样子忍不住噗嗤一乐,一个不稳,竟是从墙上掉了下来。玉成手疾眼快,飞奔过去堪堪将那孩子抱在了怀里。小乞儿感激的看了玉成一眼,冲他弯腰施礼,只说谢郎君的救命之恩。玉成摆了摆手,从怀里掏出刘氏给他的点心,塞了一块在那孩子手里,“吃吧,压压惊。”小乞儿低低的欢呼了一声,一口将点心塞进嘴里,满嘴鼓鼓囊囊的道谢,直噎的翻白眼。玉成从随身的水囊里倒了些水给他,孩子咕嘟灌了一大口,挺着脖子半晌,才算是将这口吃食咽了下去。
那厢有一人推了门走进了房,玉成遥遥瞧着竟然是门口同他搭话的那个方脸浓眉的老头。接着听见凤孙鞠躬,尊称其,“夫子。”
因明日便是休假,今日原本便是考试的日子。所以贾学廉简单的同凤孙聊了两句,便直奔主题。
问道:“石確所谏云何?”。
凤孙朗声回答道:“臣闻爱子,教之以义方,弗纳於邪。骄、奢、淫、泆,所自邪也。四者之来,宠禄过也。将立州吁,乃定之矣;若犹未也,阶之为祸。夫宠而不骄,骄而能降,降而不憾,憾而能眕者,鲜矣。且夫贱妨贵,少陵长,远间亲,新间旧,小加大,淫破义,所谓六逆也;君义,臣行,父慈,子孝,兄爱,弟敬,所谓六顺也。去顺效逆,所以速祸也。君人者,将祸是务去,而速之,无乃不可乎?”
“曾子曰:‘若夫慈爱恭敬,安亲扬名,则闻命矣。敢问子从父之令,可谓孝乎?’”
“子曰:‘是何言与,是何言与!昔者天子有争臣七人,虽无道,不失其天下;诸侯有争臣五人,虽无道,不失其国;大夫有争臣三人,虽无道,不失其家;士有争友,则身不离于令名;父有争子,则身不陷于不义。故当不义,则子不可以不争于父,臣不可以不争于君;故当不义,则争之。从父之令,又焉得为孝乎!’”
贾学廉满意的点了点头,“《诗经》中‘式微’一首,何解?”
玉成听着恍若天书,懵懂不知贾夫子所言是何物,只张着嘴巴等着听。
凤孙不假思索的答道:“《诗》中云:‘夙夜匪懈,以事一人。’可解。”
贾学廉看起来并不满意,“前几日令你所做的论,可曾做好?”
凤孙双手奉上一卷文,贾学廉接过来,念到,“‘圣哲彝训曰经。述经叙理曰论。’——嗯,常识尔尔,无新意。”略微评论了之后又读道:“论者,伦也;伦理无爽,则圣意不坠。昔仲尼微言,门人追记,故抑其经目,称为《论语》。盖群论立名,始于兹矣。自《论语》以前,经无“论”字。《六韬》二论,后人追题乎!”他略微点了点头,“此处已见妙处。”
待他读到“理形于言,叙理成论。词深人天,致远方寸。阴阳莫忒,鬼神靡遁。说尔飞钳,呼吸沮劝。❶”之时,忍不住站起来,拍手叫好。贾学廉赞赏的看着自己最得意的小弟子,“凤孙此文一旦传开,洛阳纸贵啊。”
玉成没听明白老头说的是什么,只觉得“贵”必然是极好的。又看见老头儿捻着胡须,看表情很是满意。心中不由的升起一丝自豪来。他一高兴就填了一块糕在嘴里,也灌了一口水,蹲在墙根底下吃。小乞儿见玉成人生的好,言行举止又颇亲切,不似凤孙那般一尘不染的人品,不一会就同他熟识起来。两个人一起蹲在墙根儿底下吃点心,灌凉水。“想不到成大郎也是随性之人。”那孩子瞧见玉成撩着衣襟,蹲的随心所欲,不由的道。
玉成灌了一口凉水,随便用袖子擦了擦嘴巴,又把水囊递给乞儿,“某算哪门子公子。”他冲着屋内怒了努嘴,真心实意的道:“不及其万分之一。”
小乞儿看了看屋内,又看了看玉成,“人说龙生九子……”玉成摇头摆手,只笑,却不说话。小乞儿有心安抚他几句,然巨大的差距横在两人之间,他却也找不出什么合适的词来,只得给了玉成一个同情的眼神。
玉成不以为然的笑道:“几日前某亦同你一般。如今这墙根底下晒着,又有吃喝,简直美事。”他拍了拍肚子,笑道:“还是这样舒坦。”小乞儿吃饱喝足,精神头也足,听玉成一提,便来了兴致。玉成这几天虽然锦衣玉食,却也是难得找到一个说的来的。这小乞儿同他经历相同,遂玉成便侃侃而谈起来。他将早些年他乞讨走过的那些地方一一说了个遍,那些地方的人心善乐施,那些地方的人儿吝啬成风,说的有头有据。又说那受过的委屈挨过的饿受过的打……,他哈哈笑着,“如今想起来,竟如同折子戏一般。”
小乞儿摸了一把脸,“成大郎如今有爹有娘有兄弟姊妹,亦算是苦尽甘来。”
玉成苦笑着摇了摇头,拍了拍屁股站起来,刚要说一些泄气的话。却看见凤孙站在窗口,不晓得听了多少去。顿时午日的太阳也不热了,才刚那些喝进去的凉水从内往外的泛着冷意,一丝丝一缕缕,冻的他从头到尾硬邦邦的难受。玉成艰难的启了启嘴唇,最终还是没说出一个字来。凤孙的脸冷的如三九天的寒雪夜,一双清冷的眼睛更是如寒夜里的星,隔了约一刻,凤孙转眼看了那小乞儿,“你可愿随我回去?”乞儿眨巴眨巴眼睛,显然未听明白凤孙的话。玉成却明白了,他欣喜的拍了一下那乞儿的头,此时凤孙又道:“你做我随侍,伴我读书起居,可也?”乞儿欣喜若狂,跪地叩首,兴奋的说不旁的话来。跟了凤孙,这孩子日后不必忍饥挨饿,风餐露宿,玉成拍了拍他的肩膀,真心替他高兴,正想说几句恭喜他的话,却发现凤孙一双漆黑的眼睛一瞬不瞬看他。玉成略站正了,讨好的冲着凤孙笑笑。见玉成察觉,凤孙垂下目光,“家去吧,莫让阿耶阿娘等的急了。”说罢,转身便走。玉成原本预备着被凤孙责骂一番,却见他不着一言的转身走了,不由愣在当地。直到小乞儿拽了拽他的袖子,才回过神来,一路小跑着追凤孙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我想细水长流慢慢的写,可是,开头真的跟便秘一样……使了好大的劲,不过冒了干巴巴的一点头儿……哎,屁股疼。
边写边改,时不时会返回来改几个字
❶出自南朝刘勰的《文心雕龙 论说十八》
第5章 第 5 章
晚饭的时候凤孙借口不饿,躲在书房。刘氏吩咐不管他,只一味的给玉成夹菜。玉成心里不是滋味,对着食物却别扭不起来,来者不拒,大快朵颐。刘氏欣慰道:“咱们家的孩子有一个算一个都没有大郎这般的好胃口。”她目光点了点在座的萼儿蕊儿,“这两个丫头自不必说,各个吃的都是猫食。”她下巴朝外面一点,“那个犟驴更是自小挑剔。需的样样精细了,否则不是吐出来就是病几天。”
玉成嘿嘿干笑了两声,心道:仇凤孙能长这么大,着实不容易。自己若是他这般恐怕活不了这个年岁。正在暗自庆幸着,刘氏突然说:“一会啊,你给他送点粥过去。”
玉成傻气的看着刘氏,“啊?”
刘氏无奈的笑了,“大郎啊。阿娘请你谅解凤孙。长子嫡孙,自小众星捧月一样长大。待到长大了,突然冒出个长兄来,变成次子了,搁谁心里都会不舒坦。”见玉成低头听的专心,又解释道:“他不是那小心眼儿的坏孩子,容不得人。他只是误会了,以为我儿是那贪慕富贵,认人为父母的小人。”
玉成深以为然的点头,“我晓得,我不怪他。”自己可不是就是贪慕富贵吗?刘氏欣慰的吩咐家奴,“都准备好了就盛上来。”
家奴盛上来一碗粥,熬了许久,烂烂的糯糯的。旁边摆了几样小菜,青翠的青翠,鹅黄的鹅黄,香气扑鼻。看得玉成又蠢蠢欲动起来。刘氏笑道:“多的很,你先吃着。再给凤孙送去。”
玉成吸哩呼噜的喝完了两碗粥,意犹未尽。刘氏笑道:“可不敢再给你吃了,这一顿直比的过我们娘们一天的量了。”又哄道:“好孩子,将这粥给凤孙送过去。阿娘再弄点好吃的,给你宵夜。”
玉成惧怕凤孙,可是又不忍心违背了刘氏的意思。只得勉勉强强的跟着家奴往凤孙住的听风院磨蹭。
他有一个贴身的家奴,是仇家的家生子。也是姓仇,名就叫木儿。一路上劝着,”别说是小郎,就算是奴。奴的阿耶带回个孩子来说要同奴一起睡一起吃,奴还不乐意呢。奴房子里没什么物事,不过是碗分他一个。仇家庄可不一样。”木儿手在四周一通划拉,“这地儿大的老去了,”他凑近大郎,“从前都是小郎自己个的,如今,大半都是大郎您的了。”
玉成斜了他一眼,快走了几步同他拉开距离“我只图一个好吃好喝,甚么大的地儿,我却是不放在眼里。”
木儿愣了半晌,追上玉成,“小郎最容易哄了,一共就爱那几卷书,多了,就是喜欢城内荣宝斋的字画。”玉成站住了,他讨饭的时候瞧见过荣宝斋,那老板慈眉善目的,曾施舍过他。木儿见他有兴趣,又道:“明日我带您过去瞧瞧,买点东西送给小郎,他一准高兴。”玉成摸了摸腰间,为难起来。木儿嘿嘿笑着,“您跟娘子讨银子去,她一准高兴。”
相似小说推荐
-
师兄黑化,请求支援 (浮年岁月染尘埃) 晋江2017-02-10完结祁右被他亲弟骗进了一个虚拟游戏世界,作为系统排行榜第一的拯救者大神,他本来打算回家洗洗...
-
说影 (沙田柚) 晋江非V高积分2017-02-06完结人妻 忠犬 易推到!沉默 隐忍 武功好!影卫,忠犬中的战斗犬!江湖恩怨 情有独钟 虐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