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缵纳到底心中惶恐,迅速差人分别给江都府尹、媛珍县君府上并赵家老宅送信,诉说自己的冤屈。
到了衙门内,姚青甫即刻开堂问案。仇寅跪在堂上又是哭又是喊,“我那长子,幼时不幸走失,沿途乞讨为生。吃了不少的苦,受了不少的罪。几月之前才寻回家来。我儿在家孝敬父母,友爱兄弟。同我出门办事,那个不说我儿风度不凡,容貌俊美?我真是恨不得倾其所有以补偿他啊。可怜……。”仇寅血泪同啼,“我儿尝奉劝我莫要争洲啊,我还不听,如今竟然是将我儿的命陪上了。”仇寅指着赵缵纳的鼻子,咬牙切齿,恨不得食其骨啖其肉,“你活生生将我儿打死,此仇此恨不共戴天。”
赵缵纳有心争辩几句,“确实不是赵某将令郎打死,混乱之中,人有失手,那个能看清那个是你儿子?”
仇寅大骂,“那个失手将我儿打死?你说,到底是那个?”他挨个指着赵家儿孙的鼻子,“你?你?还是你?”
姚青甫本来不是什么清廉正直的好官,却也不是糊涂官。他亲自将赵家嫌疑人等审问了一遍。哪里知晓各个都说自己冤枉,又各个都不确定是不是失了手。
赵堎直着脖子,理屈声不屈的道:“混战之中打红了眼,棍棒只管招呼,哪管对方是谁?下手没轻重,也是常理。”
姚青甫恨恨的将人踹倒在地,“你们各个都喊冤枉,莫不是仇庄主自己打死了自己的儿子不成?”话虽如此说,姚青甫却还是有心偏袒自己的岳父,想等着杨府尹并媛珍县君这些人的消息,便借口证据不足,要明日再审。这边惊堂木还未落下,门外鼓声震天。衙役来报,说仇家凤孙在外击鼓鸣冤。按理说公堂击鼓,理应打板十下,以示官威。可是,姚青甫在太学读书的时候曾经师从贾学廉。贾学廉请辞归乡之后,姚青甫逢年过节也必然探望,师生关系不错。故而,姚青甫对贾学廉如今的得意弟子仇凤孙也另眼相看。况且,凤孙去年乡试拔得头筹,今年即将入京参加科举考试,如今身份乃是举子。故而,姚青甫连忙喊道:“请上来”。
凤孙跌跌撞撞跑进来,素衣黑发一脸的伤痛。才刚姚青甫怒斥“你们各个都冤枉,莫不是仇寅自己打死了自己的儿子不成?”的时候,赵家的人都垂头丧气,仇寅低着头抹泪,腔子里心惊肉跳。眼见着凤孙进来,皱了皱眉头,“你如何来了?”
凤孙对仇寅视而不见,冲着姚青甫施礼后道:“敢问姚县令,我阿兄在何处?”
一般无主的尸身,案情未定的尸身都会暂时存放在义庄,故而凤孙从仇府疾驰而出,便直奔义庄。将义庄的尸身挨个看了个遍也没见到玉成的遗体,所以顾不得礼节,直闯到公堂上。姚青甫将芳怀逃走玉成尸身的过程挑挑拣拣的说了,末了道:“想必莲华宫也是此意,故而本官并未坚持,想必云翳仙长定然能好生报官令兄的遗体。”凤孙一听见玉成的尸身竟然被芳怀讨走了,顿时觉得怒火直冲头顶,眼前明灭多变,踉跄了两下,险些晕倒。陈芳怀凭什么讨要走那人的身体?玉成生前,他皮里春秋,虚情假意,害的玉成处处为他奔波解围。念在他曾是玉成‘心心念念’的人,凤孙不惜重金替他赎身,无非是要他好生看顾玉成。可是他怎么做的?陈芳怀明明是害死玉成的间接凶手,他凭什么要走玉成的尸身?凤孙奋力抓住一丝理智,鞠躬道:“还请姚县令准许凤孙见兄长最后一面。”
仇寅脸上表情变了几变,哭丧着脸劝道:“你阿兄被人一棒锤头而亡,脑浆迸出。我儿还是莫要去看,以免伤心过度。”
凤孙冷冷的看了他一眼,眼泪无声的流个不停,“阿耶可知竟是何人下的毒手?”
仇寅哑口无言,半晌才缓缓道:“姚县令定然会给他一个说法,你阿兄不会枉死。”
姚青甫急忙表态,定然会查个水落石出。
凤孙将眼泪抹干,“我仇凤孙立下誓言,今生不会原谅那人。”
第34章 第 34 章
前些时候芳怀被人赎了身,故而如今居住在城内的另一处宅子里。宅子外遍种绿树,远远的只能瞧见片瓦只角。七拐八拐的走近了,才见到一扇黑漆小门,门上挂了牌子,上书“芳华园”三个大字。
门不大,园子不小。树木葱绿,鲜艳的花都被连根拔了,只剩下素白的不知名的花儿开在脚下。茕茕孑立,莫名的多了几丝楚楚可怜。园内具缟素,就连芳怀素日里养来玩的狸猫,后院看门的狗子脖子上都扎了一圈白绸。芳怀全身素白,幂篱下白纱直垂到膝盖,站在园子里“心肝”一声,“郎”一声的哭叫。一众奴仆更是如丧考妣,哭声隔了几条街都能听得到。凤孙原本便哭的眼睛涩疼,听到这一阵哭声,心中哀痛之情再被掀起,不由的泪流满面。
按理说,幼弟要见兄长的尸身原本合情合理,可是,当对方是陈芳怀,那便另当别论。芳怀一见凤孙的面,指着凤孙,口内上下牙咯噔咯噔的敲打了两下,浑身哆嗦不停,直接朝后晕倒。身侧的人都停了嚎哭,急忙将他扶住,这个抚后背,那个捏人中,又有人嚷着叫医,又有人嚷着请媛珍县君,请赵十二郎。芳怀好容易一口气缓过来,张开眼瞧见凤孙,又是一阵嚎哭。“你滚,你滚。若不是你,我的成郎岂会死。”
凤孙气的胸口起伏不定,“若不是你逃脱的不及时,未能将他安全送抵。阿兄他如何会被带回来?”
周围的人要将芳怀扶起来,芳怀手脚并用,连打带踹的将人都驱散了,半躺在地上撒泼道:“他原本已经上了船同我走了。若不是心中挂念着你,岂能又被带回来?”
凤孙呆愣在当场,芳怀哭道:“他早知道你那老子娘想要他的命,却还是不肯同我走,一上船就哀求我放他回去,唯说心中放不下你。”芳怀抹了一把鼻涕,擦在身旁扶着他的家奴身上,“你到底是有什么好?长的没我好,性子又软绵,即便是想救他都不敢告诉他,暗地里的动作又没大用。你到底那一点值得他一命相抵?”芳怀一边哭一边将玉成告知他的事情都讲了,“你那父母,一个明着狠毒,一个暗里蛇蝎,哄着他骗着他为你们家丧了命。你如今却又来我这里,红口白牙的要见他,你有何脸面?”字字都是诛心之言,刺的凤孙千疮百孔,鲜血直流。他弯下腰,捂住胸口。此时此刻早已经流干了泪,却觉得一丝苦涩从眼睛流进嘴里,又从嘴里流进心里,流进四肢百骸,又从四肢百骸流回眼中,终于逼的眼泪如洪水爆发一般汹涌而出,“啊……………………”凤孙发出幼兽一般的嘶哑哭声,声音被他极力压抑着,那悲伤却从嘶鸣的嗓子中喷薄而出,瞬间笼罩在整座芳华园上空。
芳怀躺在地上都未动,半晌才僵硬的转了转手腕,从地上爬起来,却不敢看凤孙的脸。凤孙哭的痉挛,半跪在地上,佝偻着腰身。缓了好一会才继续哀求道:“我本没脸面见他,可是,我不能不见他。”凤孙慢慢挺起腰身来,目光又是悲伤又是笃定的倔强,“他是……”。
幂篱下看不清芳怀的表情,他的手从幂篱下伸出来,将凤孙搀扶起来,“他是什么?”声音软的不似他自己的,目光里半是鼓励半是诱惑,“你说的合理,我自然会让你见他。”凤孙犹豫了一下,抬起满布血丝的眼睛,“他是我阿兄啊。”他揪住芳怀的衣袖,“他是我阿兄,乃是我仇家的人。岂有将自家人得尸身任由外人处置的道理?”
芳怀一根一根掰开凤孙的十指,“仇家的人?他才不是仇家的人。你问问你父仇寅,他可真心承认我成郎是仇家的人?若非如此,他岂会同意将尸身交予我。岂有此理?”他整理好衣袖,虽然孝衣素袍,却依然一副妖艳惑众的气质,“道理便是,他是我的心上人。”
“你……”凤孙指着芳怀,浑身都在抖,“你……。”他明明知道芳怀说的不对,可是,却断然说不出半个反驳芳怀的字。
“就算他是你仇家的人,那又怎么样?我早就散布全城,自此是他的‘未,亡,人’,我要给他守节。郎君的尸身合该属于我。”
凤孙被芳怀一字一顿的“未,亡,人”三个字轰倒在地。那痛彻心扉的感觉又侵袭而来。比起悲伤,凤孙此刻的更多的是恨。恨仇寅,当年为何要始乱终弃?恨刘氏,为何要为虎作伥?恨玉成,为何不早早逃走?恨芳怀,夺了玉成的尸身,令他至今无法见玉成的最后一面;恨,恨,恨,恨自己,自己,自己……凤孙闭上眼睛:伦常礼法不可破,若是……,其不耻程度远胜兄弟阋墙。玉成已死,他不能让他至死却背上一个兄弟乱伦的罪名。
凤孙再睁开眼睛,转而苦苦的哀求,“你让我见他。求求你,让我见他。”
芳怀扭过头,急匆匆往内院跑了几步,凤孙不明所以,踉跄的跟着,刚走了两步。芳怀突然转过身来,掀开幂篱,露出一双又红又肿的眼睛,“休想。今生你都别想在我这里瞧见他的尸身。”
凤孙如遭雷劈,徒然摊倒在地。
芳怀哭喊了一天,傍晚了窝在榻上,只觉得嗓子干渴的难受,心中憋闷的很。故而也未叫人传饭,只喝了几口菜粥,夹了几筷子清淡的小菜。身旁伺候的家奴替他将换下来的衣裳收拾起来。芳怀斜眼瞅着他,一袖子扇在他后脑上,“磨蹭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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