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瞅着丑时快要过去了,江武庚才恋恋不舍的从暖春阁出来。这条路原本就是他走熟了的,今日也并无不同。路过关押方氏的小楼,心内还唏嘘了一下。这厢正在感慨,突然听见耳边有人轻声一笑,“舅父起的好早。”
玉成一直在此等着江武庚。他依旧拱手,笑的谦卑。可是江武庚看他眉眼衣着,无一不刺目。他收了往日里混不着调的假象,“成大郎只管开口,江某尽量而为,只是不要为难彩秀。”
玉成并不知道彩秀是何人,开门的女人披头散发宽衣大袖,瞧不出身形,天黑又看不清楚面目,只道是江武庚看上了暖春阁的那个丫鬟。如今看江武庚的表情,竟然是万分的紧张,遂试探道:“舅父严重了。玉成所求对舅父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
玉成说的诚心实意,江武庚见他似不作伪。沉思了片刻,道:“我初听彩秀提起,心中原本反对仇寅所为。可是,你若是因此求我。我却也是无能为力。”玉成心中疑惑,突然又想起“虎认鹿子”四个字来,他假做已知,“玉成此番恰是因此求舅父。”
江武庚叹了一口气,“当初凤孙几次三番想要将你送走,不也被追了回来。仇寅心狠手辣,断然是不会轻易放手。即便不是你,也会是旁人。我若是就此插手,只怕性命堪虞。”
玉成心中更是疑惑,到底是什么事?却不动声色,“舅父所交所识无数,难道毫无办法?”
江武庚摊了摊手,又见风流不羁的做派,“你也知道,我原本就是帮闲的清客。不过是混吃混喝,拼点闲散银子。这等事情,若是无确凿的证据,岂是我所能管的了的?”他眼望着暖春阁的方向,“我所图,不过是陪着她。今生无望,唯求朝夕。”
玉成继续试探,“如今我已经知晓来龙去脉,今日不过是为了自保。舅父不帮我,我便求你的彩秀帮我。”
江武庚大恸,“她无力阻止仇寅,又不便对你说明,原本就对你心存愧疚。这些日子为了你更是日夜难安。一心要为你娶妻,盼你生子,留下后代。她已经够为难了,你竟然还要以此要挟她?”
这一番话如同惊雷劈在头顶,玉成此刻哪里还听不出。彩秀竟然是刘氏的闺名?江武庚夜夜私会的情人,竟然是凤孙那个白日里温柔贤惠三从四德的阿娘。
玉成同江武庚聊的专注,并天色还早,故而二人都未注意,仇寅正慢慢的朝着小楼而来。
张梁好巧不巧的恰好从楼内出来,不期同仇寅撞了个面对面。仇寅怒喝一声,疾步奔来,扬手劈头将张梁打到在地,气的浑身颤抖,高呼要仇学富来见他。张梁吓的不轻,却很快从地上爬了起来。脊梁挺的笔直,一副要杀要剐悉听尊便的态度。这无异于火上浇油,仇寅果然盛怒,令人将张梁五花大绑,押送到柴房。又吩咐家奴,稍不规矩便打,“朝死里打。”
江武庚觉得自己好不倒霉,上一次方氏同张梁偷情他便好巧不巧的撞见了,这一次方氏同张梁偷情,他竟然还是在场。不由的感慨自己的运气实在是好。他看了一眼旁边低眉顺眼的玉成:你竟然做这样帮着外人偷自己父亲的女人的事情。
玉成默默回他:总比自己偷自己姐夫的女人的事情好。
江武庚狠狠的被噎了一下,不动声色的转过脸去。仇寅终于想起站在身旁的二人,问道:“武庚,玉成,你们二人为何在此?”
玉成道:“约了舅父外出访友,起来的早了。”
仇寅眉头拧着,“谎话。”
玉成同江武庚对了个眼色,彼此心中都狂跳不已。仇寅站起身来,“莫以为我不知道,你二人又去芳华院鬼混,这个时辰才回来。”
玉成“呵呵”干笑了两声,默默将手心的汗擦在衣服上,“阿耶如何知晓的?”
“为父昨晚便差人到听风院问过了,乃是凤孙亲口告诉我的。”他语气中完全听不出责备,“适可而止,莫要令外人说的太不好听。”
玉成江武庚二人纷纷点头应着,无不庆幸。
仇寅身旁的小厮很快便将仇学富带来,原来仇学富担心张梁一直便在后门外布置了人手,见事情不妙早已经提前将事情原本的告知了。仇学富一来便跪在地上替张梁磕头求饶。张梁被按在地上,脸贴在地上,沾了一脸一身的泥土。一张俏脸早就看不出原来的样子,却无论如何都不肯松口认错。仇学富唯恐他惹恼了仇寅,丧了性命,脱下袜子将他嘴堵了个严实。饶是仇学富如此的哀求,仇寅气的不轻,家奴拿了杌子毯子,仇寅坐在上面,半靠着家奴歇息。脸色铁青,胡须乱颤。仇学富是他多年培养出来的,跟着他赶了不少的事,是他的左膀右臂。他自然是要给他几分面子,故而上一次事发,仇寅也不过是教训了一顿便将他放了。心中存的就是对仇学富施恩求报的意思,哪知道,这混账厮竟然不知死活,又来偷会方氏。他没有怀疑道玉成身上,只以为是仇学富私自将他放进来的。故而此次对仇学富也心生不满。
仇学富哪里看不出仇寅的心思,怪只怪自己溺爱张梁,竟然经不住他的哀求,任由他同玉成来会方氏。如今看来,张梁必死了。仇学富一急之下,连连在地上磕头求饶,一时血流如注,泪血混在一起,张梁看来不停的挣扎,似是要阻止仇学富如此。仇寅狠狠一脚将张梁踹趴在地,用脚踩在他头上,暗暗用力,张梁眉眼口鼻全变了形,仇学富膝行几步,抱住仇寅大腿,哭求仇寅,“郎君要打要骂悉听尊便,伤了残了也可,只求给家姊留条活路。”
仇寅哪里肯听,命人将仇学富拉开,抽出一根木棍朝着张梁打下来。仇学富已经忘了哭,只道完了。
玉成及时拦下了仇寅,仇寅盛怒之下哪里还管什么旁的,一棍子将玉成打倒,就要棒杀了张梁。玉成捂着肚子,指了指楼上,“阿耶,且看。”
仇寅抬头一看,只见方氏站在楼上的窗户上,早就哭成了泪人。因为她被看押,身旁连个伺候的丫鬟也没有,故而眼看着她便要跳下来,却没一个人拉着。方氏声音娇嫩,语气却坚定的很,“仇寅你只管打下去,我自同张郎一起,做一对鬼夫妻。”
仇寅心中到底还是不舍。方氏乃是他亲自看重,经媒人再三说合才纳回家的。一度恨不得摘星捧月的待着,如今即便心中妒恨如火,又哪里真的舍得她?否则如何会只是关着,不许下人苛待也不曾打骂一句。他心中还惦念着初初那些美好的,琴瑟和谐的日子。若非如此,今日便不会悄悄来看望她。
一想到这里,仇寅心中便升起悲哀,自己一心念着她,她却依旧私会奸夫。人说一日夫妻白日恩,感情他同方氏的恩情远比不上张梁的。
玉成趁机道:“阿耶,不若将张梁交给孩儿,儿将他妥善安置了,只不教他二人见面便是了。”
仇寅此刻已经冷静下来了。他将视线从方氏哪里收回来,吩咐丫鬟将方氏拉进屋子,看管好。又看了看吓傻了的仇学富,好整以暇的江武庚,以及眼前捂着肚子的玉成。心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咬着牙,道:“好”竟然吞下了这口恶气。
玉成送走了仇寅,江武庚,令人将张梁押送出去。仇学富步履蹒跚的跟着,玉成轻轻扶了他一把,低声笑道:“管家,玉成有一个提议,关于令外甥,不知道您想不想听。”
作者有话要说:
写张梁的时候,我突然想到了《聊斋》里的阿宝中的那孙子楚
第29章 第 29 章
玉成回到听风院的时候天色已经大亮,小憩了片刻后,芳花院的小缇儿送来一个包袱。玉成打开来,竟然都是当初自己送给郑七娘的东西。另有一块帕子,玉成打开一看,却是芳怀写的,“如君所愿。”
郑家果然正式派了人来退婚。
来人是郑茂林的胞弟,郑雁的亲叔叔。郑茂三原本脸色便极其不妙,见了玉成脸色更铁青。玉成保持了鞠躬的姿势足有一刻钟,郑茂三连个青眼都未给他。刘氏刘彩秀厉声斥道:“还不下去,赖在这碍什么眼。”
郑茂三冷着脸站起来,“恐怕碍眼的是郑某,”说罢一拱手,袖子一扫,人已经到了门外了。刘彩秀挪着步子,追在后面,“郑四郎留步,留步啊。”
玉成缩着脖子候在屋内,小心翼翼的琢磨对策。果然,刘彩秀一脸懊恼的从外面进来,一看见玉成顿时怒从中来,“跪下。”
玉成从善如流,“阿娘,莫要动怒。”
仇寅在一旁戏谐一笑,“是你让陈教习去找的郑家?”
玉成苦笑一声,到底还是点了点头。仇寅哈哈一笑,“方法笨了些,却也有效。”
刘彩秀又气又恨,又哭泣了起来。
仇寅安慰道:“事已至此,哭也没有。郑家是再不会同意结亲了。”
刘彩秀指着玉成的鼻子哭道:“早就听说那个陈教习乃是个出了名的风骚妖艳。一个男人竟是比女妓还要会勾人。”
玉成原本计划一切顺着刘彩秀罢了,可是一想起从初始到如今这些零零碎碎的事情,有心澄清,分辩道:“阿娘,芳华他虽然身在勾栏,却是京城云韶府出身。乃是有官籍的,并非一般青楼中人。实在是精才绝艳的人物。我同他往来,并非是他有意勾引。”斟酌了半天,“初始确实是迷恋他容貌。如今相交,实在是……”无奈词穷,只得道:“志趣相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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