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开的宫门让北衙禁军大举攻入?
侍卫军哗变?这是怎么回事?!
单超极目远眺,遥遥宫门方向的高台上,一抹金红裙裾的身影正迎风傲立,刹那间他明白了什么——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皇帝要杀谢云,于是武后悍然反了。
五十年前的玄武门之变,终于在这洛水之畔的禁宫良苑,再一次拉开了帷幕。
“姓单的!”马鑫砍翻前方左右侍卫,逆着人流冲锋而来,厉声喝道:“放下统领!你要把统领带哪去?!”
……上哪里去?
单超一手持缰,侧身轻轻抚过谢云毫无知觉的的面颊,因为剧烈砍杀而翻开的指甲不断渗出血,在那灰白色的、冰冷的肌肤上留下四道颤抖的指痕。
千里长河,万顷大漠,所有希望退去遥远的地平线那边,而他们已经赶不回去了。
“……明先生,”单超沙哑道。
隐藏在谢云衣襟中的黑雀一动不动。
“你还要在天后手下过活,快走吧,这次的恩情无法偿还了……”单超深深凝视谢云,嗓音夹杂着哽咽般的颤抖:“再不走的话,接下来怕是要连累你了。”
黑雀不安地拍打翅膀,似乎非常迟疑。单超转身挽起龙渊,只听耳中忽然传来明崇俨艰难的声音:“……等等!”
单超动作微顿。
“黔州伏龙山遍生缚龙草,有草生长的地方必有清泉,其泉水能解剧毒。谢统领只是被毒弩擦了过去……应该还有救。”
单超眼底骤然闪现出灼人的亮光,明崇俨的声音却非常急迫,好似在逼迫自己赶紧说完不得反悔:“天后笃信青龙之说,到时候一定会派人去接谢统领,你千万不要再跟回洛阳城了……去吧,单将军,后会有期!”
“单超——!”马鑫悍然挥戟,把拦路的侍卫连人带马斩断,在泼天马血中狂奔而来,喝道:“放下我家统领!!”
——叮!
七星龙渊与钢铁战戟碰撞,千石巨力凝聚在同一点上,迸发出闪亮的电光。
随即两人擦马而过,兵器发出刺耳欲聋的摩擦,战戟在龙渊铺天盖地的沉重压力下爆出了不堪重负的龟裂!
马鑫怒吼:“你这忘恩负义的……”
就在这时他伸向谢云的手被抓住了,绝世刀兵反出雪光,映亮了单超玄铁般坚冷的面容。
马鑫只觉一股狠辣至极的气劲从手腕上直冲心脏,压得他登时失声,紧接着眼前一黑,整个身体从马背上横空飞了出去!
砰一声重响马鑫摔倒在地,潜意识中第一个浮现的念头是吾命休矣,然而预想中的剧痛并没有来临。他剧喘着从地上爬起来,手一抓战戟,重量极轻,这才骇然发现钢铁戟身折出了一个可怕的弧度,而下半截已经被硬生生斩断飞了出去。
“……!”
马鑫一抬头,周围厮杀震天,只见龙渊指向无人能挡,战马化作黑色流星,头也不回向宫门去了!
嗖一声轻响,在血肉迸飞的战场上没人能听得见。
黑雀振翅飞上云霄,转眼消失在了雍王别府方向。
“逾千禁军,没人拦得住他?”武后一皱眉:“开什么玩笑?!”
高台上,武后推开急急上前保护的亲信,大步走到石墙边。从高处向下望去,禁苑已化作了地狱,烽火一路向上阳宫蔓延,紧紧包围住了帝国权力的心脏。
宫廷侍卫面对兵强马壮的精锐禁军几乎没有任何还手之力,勉强结成的战阵在极短时间内便被冲得七零八落,剩下小股汇聚在一起也只剩被屠杀的份,触目所及全是势如破竹的喊杀,和濒死之际惨烈的呼号。
而在那血与火的浪潮中,一骑神骏犹如逆流而上的尖刀,转瞬冲到了高台下!
单超抬起头,与天后遥相对视。
虽然站在高处,刹那间天后却产生了一种位置对换的错觉,她戴着翡翠护指的手啪地狠狠抓住了墙头:“——单超!你想上哪里去?把谢统领放下!”
单超却在她威严不容抗拒的命令前微微闭上眼睛,龙渊回鞘,顺手从身侧被劈死的士兵手中夺过弓箭。
“……他这是……”
武后瞳孔如芒刺般浮现出厉色,骤然爆发出厉喝:“关闭宫门!——他要闯宫!”
最后一个字尚未落地,黑马扬起前蹄,发力狂奔!
硝烟与烈火从身侧飞速后退,道路尽头宫门巍峨,数不清的士兵背着弓箭跌跌撞撞向前迎来。然而单超什么都看不见,听不见,也什么都感觉不到;漫天羽箭化作微渺的光点,触目极处只有轰然启动的红铜巨门。
“杀——”
“杀——!”
箭矢铺天盖地,战马凌空跃起,单超在最顶端那一瞬拉开了弓弦。
——我所学会的一切,我所经历的所有,都是为了这一刻,为你剑锋所向,无人能挡。
恍若长天满月,利箭旋转着飞出,在所有人的视线中留下残影。
紧接着,关门的士兵被贯穿钉死,箭镞余势不减,将铜门撞得轰然向前!
士兵们发出惊惧的大喊,高台上人人悚动,武后眼底露出了震惊、愤怒和一丝丝欣慰混合起来的复杂神色。
滚滚烽火卷向阴沉天际,只见战马穿越枪林箭雨,于所有人头顶横跨而过,从巨大宫门的缝隙中冲了出去!
战马飞跃落地,砖石在马蹄下化作了迸溅的齑粉。单超有力的右手抓住左肩箭柄,闷哼一声,毫不迟疑将箭镞拔了出来,在鲜血挥洒中随手扔掉,旋即捞起身后的谢云,将他凌空抱起,紧紧拥到了自己怀中。
血肉相贴,密不可分,仿佛中间十年漫长的离别都从未存在。
马匹没有瞬间停顿,向西南方向绝尘而去,很快在帝国天后的注视中化作了遥远的黑点。
·
——第三卷完——
第92章 解毒
露湿风标红芰老,雨生鳞甲伏龙腥。
黔州,伏龙山。
“哟,客官又去山上挑水!”掌柜把噼里啪啦的算盘一推, 从柜台后探出头, 白胖白胖的脸上满是笑容:“这种事就叫小二去了嘛,客官怎么自己动手?”
一个全身深色衣着, 体格健壮、相貌英俊的年轻男子走进客栈,单手抱着足有半人高的木桶, 满桶清亮泉水随着步伐微微晃荡,却一滴也溅不出来,闻言轮廓深邃的眼底露出微许笑意:“多谢, 不麻烦你们了。”
掌柜一叠声让小二上去帮忙, 男子却摆手示意不用,就像这些天来一样,头也不回稳稳上了楼梯。
“看看, 谁家要是招了这样的女婿,农忙时节能顶头牛!”小二一甩毛巾,正摇头感叹,却被掌柜的瞪了一眼:“有你这么夸人的吗?还不快干活儿去!”
小二一溜烟跑了。
掌柜的摇摇头,重新回到了算盘边。
这位客人是十日前深夜赶到的,腰悬宝剑风尘仆仆,怀里抱着个蒙纱的女子说是他媳妇,那匹一看就价值不菲的骏马已经累得口吐白沫了,也不知道星夜兼程跑了多久。掌柜不敢多问,亲自去开了间上房,回头就被男子随手赏了块巴掌大幽绿剔透的翡翠,说用它来顶这段时间的房费。
掌柜把翡翠拿去当铺看了,成色、大小俱是上佳,本地一般富户家里都绝拿不出这样的好货——而这样的玉石装饰,在那女子身上还随便挂着好几件,甚至用来扣衣带的玉环成色都不下于它。
这客官究竟是什么人?
掌柜见识南北,光凭口音便能猜出客人的籍贯,然而这男子满口京城官话中又带着浓重的北方腔,实在是难以断准。掌柜心中隐约担心别是强人掳了富家小姐来投宿,但随后十天内,这男子几乎什么都没干,除了采买肥鸡活鱼药材让厨房炖汤之外,就是天天亲自提了木桶去山上打水,说他媳妇生性爱洁,指明一定要活水来沐浴。
那女子一步都没踏出过房门,但作天作地的程度绝对无与伦比,短短几天功夫就见那男子形容憔悴了许多,但精神劲头倒越来越好,仿佛自有一种甘之如饴。
掌柜十分费解。
他见过疼爱媳妇的,但没见过全方位无底线伺候成这样的,若是强盗绑了富家小姐,这么着也说不过去吧。
哗啦一声,单超把泉水倒进大半人高的浴桶。
谢云全身浸泡在水中,皮肤苍白剔透,恍惚竟与清冽的泉水混为一体,只有龙印刺青时隐时现,发出幽暗的光泽,就像在虚空中缓缓盘旋。
单超坐在桶边,半晌忍不住,伸手撩了撩他湿漉漉的眼睫,幻想他忽然睁开眼睛来望向自己,但什么都没有发生。
十多天前谢云醒来过一次,那是在他们从洛阳不眠不休向黔州狂奔的路上,战马撑不住了,单超只得放马去休息,在荒郊野岭点了堆篝火,为谢云推宫过血。
毒素被他用不断灌注的内力牢牢压制在肩部以上,虽然不曾蔓延到胸口,但这个位置离心脏很近,万一牵动旧伤情况便会急转直下,因此每时每刻都非常的宝贵又危险。
正当单超运气完毕收功的时候,忽然怀里的谢云动了动,他还没意识到这不是错觉,就只听一个虚弱沙哑的声音问:“……这是哪里?”
单超简直不敢相信,微喘了片刻,轻声道:“黔州,正在去伏龙山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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