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为何,此时周翎心中忽然有了几分柔情,这在从前几乎是不存在的——之前的周翎,态度恶劣而又心狠手辣,偏执暴躁到像是永远站在火山口;而今的周翎,忽然间像是被什么洗涤了心灵,竟然体会到了安宁的滋味,还对从不曾亲近过的弟弟起了怜惜之心——哦,对了,周臻与自己连同父异母也算不上了。
周翎伸手拍拍周臻的后背,笑着点头,示意自己接受了他的安慰,多谢。
周臻很是开心自己能够帮到皇兄,他蹦蹦跳跳地又跑去周辰那里,仰着脸看他,眼中满是真诚,端的是一片玉雪可爱。
“大皇兄,六皇兄还会回来汝京城吗?”他问周辰。周端的封地在江南,一般外地的封王都有“无诏不得回京”的律法规定,所以他才有此一问。
“端儿自然是还会回来的,随时都可以,咱们是一家子亲兄弟。”周辰郑重道,说完还摸摸周臻的头发。这个小皇弟平时最是乖巧,虽然不是自己的亲弟弟,但却是父皇的开心果。周辰心中很是感念周臻的好。
“什么时候改口?”余书林笑着问道。周景宏已经传位于周辰了,而今,周辰就是大楚的皇帝,不过是还没正式继位罢了。他也不过是听见周臻叫周辰“大皇兄”才猛然想到此事罢了。
周辰轻轻摇头,含笑道:“不必改口,父皇就是皇帝,我还差得远。”他想要周景宏一直做皇帝,永远陪伴着他,他亏欠父亲良多,尤其是他和庄南的感情,无论如何,都或多或少让周景宏失望了——他十几岁时,曾经听周景宏玩笑般地说起过,要替他母亲看看孙子的模样。只是那时候他不明白“母亲”二字背后沉重的含义,所以并不曾在意。
想到此处,周辰侧头看庄南,就见他已经歪着头睡着了,不禁一笑。
庄南今天刚赶到汝京,与他同来的还有荀朝辉等人,当然,关未风也被押送回来了。这一路庄南劳累得很,这会儿撑不住就睡着了。
周辰从一边的软塌上取过一条毯子,轻手轻脚地为庄南搭在身上。
一旁的周翎微垂了头,眼角余光却是看着这边的,此时看见这一幕,他的眸子又沉了几分,眼底渐渐泛起苦意来——骗谁呢。他连自己都骗不了。
为什么突然有兄弟爱了,为什么忽然心生柔情,还能为什么呢,不过是因为你回来了。
周翎静静低垂着眼眸,看自己的心,也看庄南。
看着看着,忽然间,他惊跳而起,大喝一声:“小南小心!”
与此同时,庄南那边惊醒,也是第一时间暴起,身子一旋,挡在了周辰身前。
不知为何,在这样千钧一发的危急时刻,庄南想到的却是当年与余书林去庄子上狩猎的事。当时余书林遇刺,他将余书林扑倒,救了他一命。那个时候,面对余书林的感谢,庄南曾经故作轻松道:“我真想不明白,那些戏文里英雄救美什么的,怎么都要以身挡刀?像我这样推开多好啊,谁都不用死。”
直到这时,庄南才明白,之所以以身挡刀,并不是说非这样不可,而是因为,不这样心里过不去。就像是现在,他挡在周辰身前,却还在担心自己挡得完全吗?有没有给敌人留下可趁之机?在这一刻,他只想用自己的身体把周辰包裹起来,不让他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
这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不论是那把腰刀刺向周辰,还是庄南为周辰挡刀,还是庄南关于那次遇刺的思绪,还是……有人抓住了那把刀。
刺刀的是周臻。
抓刀的是周翎。
这一幕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一方面,一向玲珑可爱的周臻,竟然会刺杀周辰。而且此时他面目狰狞,丝毫不见平日里的乖巧美好。他咬着牙,使劲儿转着手中的腰刀,眼中流露出彻骨的寒意和怨恨。
另一方面,一向心狠手辣的周翎,竟然会挽救庄南。周翎的面上都是焦急与担心,明明握刀的是他,他却心神俱焚一般地连声问庄南有没有伤到。
庄南张口结舌。
他想要说什么,却被泪水糊了满脸。
隔着朦胧的泪眼,庄南恍惚看到余书林突然变了眼色,他一把推开周琇莹,同时抽出腰间的长刀,提刀劈向周翎握刀的手臂。
“不要!”庄南撕心裂肺地大声哭喊。他扑过去,想要护住周翎的胳膊却被身边的周辰一把拦了下来。
庄南挣扎着:“松开我!不要!周翎!”
周辰吼得比他还大声:“余书林是在救周翎!刀上有毒!”
庄南的哭喊声戛然而止。
那一瞬间被余书林背叛的震撼潮水一般褪去,随后对于周翎的恨意铺天盖地席卷而来。他到底还是挣脱开了周辰的钳制,急扑过去,抓过余书林手中的长刀一刀捅进了周臻胸口。
周臻举着带毒的腰刀,腰刀上悬挂着一只断臂。
这三样同时倒地。
周臻圆瞪着眼睛,死不瞑目。
腰刀反射着寒光,毒意莹莹。
断臂……周翎的断臂正以一种肉眼难辨的速度变成了漆黑——泼墨一般,真的是泼墨一般……
屋子里乱成一团。
余书林抱起周翎往外面医馆急奔。
庄南想要跟去却一个起步就跪倒在地,腿脚发软再也爬不起来。
周辰强忍着悲痛过去半拉半抱地扶起庄南,拖着他往外走——他一定要将庄南带去周翎那里,无论周翎是什么结果。
……
谢天谢地,庄南跪在医馆病床前,只是一味磕头,他不知道自己在感谢谁,他只知道周翎被抢救回来了,他要感谢,感谢所有他能感谢的。
……
他的脑子还是混沌的。
不明白的地方太多了。
他却没有勇气去了解。
周翎,对不起,谢谢你。
对不起曾经那样看待你,谢谢你今天舍命救了我。
……
周翎一直昏迷着——疼痛、毒素……所有的一切都不适宜他醒来。庄南就那样跪在他的床边,静静等待着。
周辰没有进来,他在外间,凝成一座雕像。
……
余书林回了一趟皇宫,带来了刑部和大理寺的人,案子查得很快。这一切被整理成文件递交到周辰手中的时候,天还没完全黑下来。
周辰没有掌灯,他僵硬着手臂将那份文书凑到眼前去看,借了月光,却像是借的暮色。
余书林长叹一声,接过周辰手中的文书,轻声道:“别看了,我说与你听吧。”
事情简单的很。只一句话就能讲完整个故事——燕贵妃,燕梦,原名闫慕馨。
说到这儿,周辰已经懂了。
闫慕馨,西晋唯一的一位嫡公主,封号“慕馨”。乃是余书彦之母月莹公主的嫡姐,也就是当年余山高不可攀的慕馨公主。
知道了燕贵妃的身份,一切迷惑就都迎刃而解了。
闫慕馨伪装成大楚子民,进宫成为贵妃,为了皇位筹谋一生,却不料最后被告知两个儿子都不是皇家血脉。可想而知这个打击足以击垮任何一个设局者,遑论为此献出了一生的闫慕馨。
周臻眼看大局已定,不得已铤而走险,却不料先是庄南挡了周辰,后又周翎救了庄南,再然后余书林拉回了一脚踏进鬼门关的周翎……而他自己,也被发狂的庄南当场杀死。
不应该的,周翎不应该能赶过来的。他计算好了的,那个时间那个角度,即便不能杀了周辰,至少能够杀死庄南——这样更好!周臻一直都知道,他不是周景宏的儿子;也早就发现了,周辰喜欢庄南。
杀了庄南更好,那会让周辰生不如死。
不应该的,周翎怎么会……怎么会救庄南呢?他又是如何赶过来的,他应该先侧身才能握住刀啊,为什么他下意识用了左手?如果用右手阻拦他肯定拦不住自己的!
周臻死不瞑目。
两个问题的答案也简单的很:周翎喜欢庄南,他是左撇子。
……
跪在周翎床前的庄南,看着他左边断臂处,想起好多次,周翎左手执扇,敲击在右手上的情景……
只是越是回想,泪水越是止不住。
对不起,谢谢你。
☆、当时惘然
***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李商隐《锦瑟》)
周翎像是陷入了一个芜杂的梦里。
梦里面有他对庄南的“求不得”,也有他年少轻狂时对庄南的“爱不能”。
——他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庄南的呢,很久了,很久很久了。只是那个时候并不知晓,或是知晓了也不曾认真面对。抑或是,那个时候,他没有机会认真面对。
他发现自己喜欢庄南的时候,正是发现庄南爱上周辰的时刻:那时候,庄南正在偷着画周辰的画像,被自己发现了,他又羞又窘,很快就暴露了行迹。
周翎不知道自己什么滋味,茫然、无措、愤怒……好像都有。
他做了第一件蠢事——逼迫庄南去宵香院包妓以证清白。
令他更难过的是,庄南同意了,那一刻周翎终于意识到,自己已经晚了,庄南与周辰之间,他再也插不进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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