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南只是微微一笑,任他嘴硬。
“兵防图还没说完吧,怎么不说了?”余书彦轻轻婆娑着墙壁上的刻画,似是漫不经心道。
“用来欺骗我的兵防图,只要一张就够了,他们却非要画蛇添足弄出什么真假图来,为的是什么?”庄南问他。
“是什么?”余书彦反问,庄南这句话如同石子入湖,打乱了一池春水,他脑海中里乱的很,来来往往很多景象闪过,却如光影一般,摸不着,也抓不住。
“因为真正将此事变成画蛇添足的,不是路太师,不是孟广,也不是关未风,而是你的母亲,月莹公主。”庄南道,“你一开始得到的兵防图是真的,他们和你说是假的,你不会怀疑,因为你身边的人都有这么一张同样的图。可是你母亲又给了你一张,她和你说的那张真图,其实是一张仿制的,布兵位置完全相反的假图。她给你,让你给我,既不会引起路太师一派的怀疑,也会使你陷入混乱。”
余书彦被他绕晕了,一边的荀朝辉也是如此。
庄南笑了一下,道:“总的来说,月莹公主想要的,就是让你陷入混乱。”
余书彦恍若醍醐灌顶:“你是说,我娘是想引起我的怀疑。”
“对。”庄南点头,“她只是给你指明一个方向,让你意识到,真真假假,不是谁说了就是的。正如你曾经探查余山的故事一般,这也是个局中局。”
余书彦若有所思。
荀朝辉还是不明白:“大人,他们一开始给了余大人真图,说是假的,那又是为什么?”
“试探,或者说是考验。”庄南指指外面,道,“试探余书彦会不会履行职责,用所谓的假图来欺骗我们。”
“那如果咱们信了呢?”荀朝辉觉得不可思议,“如果咱们信了,按照真图排兵布阵,他们岂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庄南失笑,摇头道:“如果咱们信了,余书彦就是投靠咱们的功臣,势必会受到重视、甚至委以重任,而一心向着西晋的余书彦,能不与西晋通风报信吗?收到回馈的西晋,会按兵不动吗?对他们来说,改换布兵点也不是难事。”
“这样做,他们会神不知鬼不觉地既考验了我的忠诚,又将同泽一网打尽。”余书彦冷笑。
“啊!所以大人您才要夜袭!”荀朝辉终于明白庄南为什么一定要毕其功于一役了,夜袭就意味着即便“忠诚”的余书彦想要通风报信也来不及,这样的话,西晋就没有理由怪罪余书彦,同时,他们也来不及打探风声,从而改换布兵点。
“所以……”庄安意欲总结,却又被荀朝辉拦住了,他道:“大人,还有一点,为什么面对送假图的月莹公主,关未风他们并不阻止?这样岂不是坏了他们的盘算?”
余书彦看了庄南一眼,代为作答道:“因为他们发现,这件事若要让我母亲来做的话,比他们那个计策还要省事。因为无论我娘说什么,我总归是相信的。不仅如此,正因为她指着她自己带来的假图说是真图,还顺便为他们那一套说辞做了间接证明。接下来,他们只需要静观其变就是了,看我究竟是将所谓的真图给你们,还是会将假图给你们。”
“事实上,你将所谓的真图,也就是实际上的假图给了我们,我们却没信。”荀朝辉自言自语去将这一切捋顺,“这样做,巧妙地将月莹公主和余大人都摘出去了。错的不是他们,他们没有背叛祖国,只是我们不相信罢了。这一切的关键点,有两个,其一是,我们大人识破了那是假图,其二是,夜袭。对吗?”他说完看向庄南和余书彦。
二人一起点头。
“夜袭我明白了,兵贵神速嘛,堵了西晋这边的嘴,不让他们因此怀疑余大人母子二人。可是这个识破,是怎么回事?”荀朝辉脸皱的和苦瓜似的了,不停挠着头,显然他弄清楚这一个,另一个又迷糊了。
庄南道:“其实,这就是一个关于了解和信任的问题了。”
“首先是余书彦识破月莹公主。那是他的母亲,他自然是了解的,当月莹公主与他说那张图的真假时,如果刻意将面部表情、说话语气中的不自在表露出来,很容易就能引起余书彦的怀疑,即便是她嘴上说得再怎么情真意切,余书彦心中也会埋下一个‘此事必有蹊跷’的猜疑。”
余书彦及时补充:“当时,我母亲与我说的时候,言语坚定但是眼神躲闪,递给我那张图纸的时候甚至手有些打颤。只是当时因为路太师他们都在,我不方便去问罢了。庄南说的没错,后来我无数次回想当时的情景,一遍遍问自己——母亲是骗我的吗?又一次次回答自己——不会的,她不会骗我的!”
庄南抚掌一笑,接上去道:“而余书彦将那张所谓的真图交给我的时候,心底还残留着对月莹公主的猜测,他不愿意相信公主是骗她的,但是又不能说服自己,所以,他的眼底会有伤痛,会有委屈,表现出来的神态和姿势,也是一种自卫式的,半封闭的,在我看来,他就是明知自己说谎却不得不说。这也是我识破他的依据。”
“只不过,我当时只以为他是故意这样表现的,并没往深层意义上去想,所以也就并没发现那其实是他最真实的内心挣扎。”庄南最后道。
荀朝辉长舒一口气,揉着太阳穴道:“真真是要了命了,这一出出的,搅得我脑仁疼。路太师一行人,真是害人不成反害己了。话说,他们这样试探,想要得到一个什么结果呢?”他本是随口一问,问完却发现余书彦没有回答的意思,而庄南面上的笑容也褪去了。
☆、撞邪 打霸王
“大人?”荀朝辉又问了一遍。
庄南叹息一声,指着外面的硝烟还未完全熄灭的战场道:“咱们现在看到的是,大楚胜利,桐城失陷,可若是他们的计策成功,一来,他们会得到一个绝对效忠于西晋的余书彦,可以进行接下来的阴谋,至于这阴谋是不是针对余海那就不得而知了;二来,而今失陷的,被屠城的,就是同泽,甚至是整个沙城——这一战,西晋能取得压倒性的胜利。”他见荀朝辉似有些犹疑,便又轻声提醒了一句:“别忘了,沙城知府,是西晋人,谁知道,还有哪一城的知府,也来自于西晋呢?”
最后一句,饶是庄南说得无比清浅,却仍像是九天玄雷一般炸在荀朝辉耳边,将他惊出了一身冷汗。
“咱们怎么办?大楚怎……么办?”荀朝辉话说得都有些结巴了。
庄南摇头:“顺其自然。”他见荀朝辉满脸不可置信,像是惊觉他庄南是一个冷心冷血之人一般,不禁有些好笑又无奈。
“师爷,咱们只有一城之力,做不到兼济天下。所以,不是下官不想做,而是做不到。大楚想要屹立不倒,想要千秋万代,依靠的不是一个人,也不是一城人,而是一国人。”
只有每个大楚官员都警觉起来,尽忠职守;每位大楚百姓都行动起来,守家卫国,大楚才能真正战无不胜攻无不克。
“我们都不是孤胆英雄,也不应该做孤胆英雄。因为一人之力,只能保一时安宁,保不了一世。不是,你怎么这么看我?”庄南说完就见余书彦正瞪大眼睛看着自己,不禁好奇道。
余书彦回神,笑了一下,摇摇头,又笑了一会儿才开口道:“庄南,我一直以为你没变,而今才发现,你也变了,变得更好了,也更理智了。”
这话倒是提醒了庄南,他忙问道:“之前忘了问你,你说咱们昨天并不是第一次见面,那第一次是什么时候?你小时候去大楚吓唬余书林那次吗?”
余书彦噎了一下,无奈道:“多谢你提醒,我并不曾忘记要向堂兄赔礼道歉。”说完眼神有些悠远,似乎在回想什么遥远的记忆。
“你还做过什么坏事?”庄南问道。
余书彦白他一眼,没好气道:“只此一件!你以为我在想什么?我是在想你小时候。”
庄南自觉不妙,忙摆手止住他的话头,赔笑道:“过去的事情就不要再提了……”
“为什么不要再提?什么事不能再提?哦,你是说,你小时候被你姐姐哄着穿女装的事情?还是你明明会走路却装作不会非要周辰抱着的事情?还是你晚上哭闹着不肯自己睡非要周辰哄着搂着才能入睡的……”余书彦一边绕着桌子走一边迅速说着。
庄南气得不行,绕着桌子抓他,眼看抓不住,便有些恼羞成怒了:“你这是遇见我,还是做贼偷窥来的?!”
余书彦哈哈大笑,站住脚步道:“有些是偷窥来的,你想啊,去大楚一趟,如何能不见天下第一美人?!这就好像你去江南不看水,去大漠不见沙一般。”
“大人的美名已经传到西晋了?!”荀朝辉竟然一脸自豪。
庄南简直无语凝噎。
余书彦又道:“不过,有一次,咱俩说话了,你还记得吗?算了,你应该没什么印象了。”
“说什么?”庄南不信,既然说了话,怎么可能不记得对方?
余书彦拉开椅子坐下,自顾自斟了三杯茶,分别递给二人,自己也端起一杯抿了一口才继续道:“那时候你几岁?七八岁吧,就是我第二次去大楚的时候。现在想来真是冥冥中自有天意,我,你,余书林,咱们三个,其实很久之前就有开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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