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周翎来到这儿,也不过是要确认周辰在不在,眼下,帷帐落下,周辰的贴身小厮也在,自己能糊弄过去的希望还是很大的。
在庄南心底,他实在想象不出一个老死不相往来的弟弟,如何惺惺作态,以假装关心长兄为名,亲眼探病。况且,周翎虽然为人张狂肆意,但实在不是矫揉造作之人……
“翎郡王到!”宫门口传来小太监的声音。
“给郡王爷请安。”稚川在内室门口跪拜。
“起来吧,大哥呢?”周翎站在内室门口,看着正好挡住内室门的稚川问道。
“回禀郡王爷,容王殿下正在里间休息。”
“不是时候吧。”周翎语气中的吃惊之意带着骨子显而易见的故意,他还看了看天色,摊手道:“是不是大哥对你们太好了,你个小厮撒谎竟然张口就来,说实话,大哥是不是不在?那我改天来好了。”
稚川怎能让周辰担这么个名声,听见这话,忙磕头道:“殿下自然是在寝宫的,不过,郡王爷不知,殿下最近受寒,生起病来,动不得身,这才没去翰林院。”顿了一下,稚川又补充道:“小人句句属实,绝不敢欺瞒郡王爷,郡王爷也可以去太医院一查。”
“查什么?”周翎疑惑道。
“太医院自是有殿下的脉案的……”不等稚川说完,里间的庄南就暗叫糟糕,这么一说反而让周翎师出有名了,麻烦了。
果然,就听周翎道:“你是怎么说话的?!难不成我还会怀疑大哥装病不成?!要不是念在你伺候我大哥这么多年的份上,现在就该让你去慎刑司领罚了!真是无法无天,大哥怎么能容忍你们这么口无遮拦的?!”说完一脚踢开稚川,不理会他磕头求饶,更不在意他起身阻拦,周翎就这样进了里间。
床幔里的庄南下意识屏住了呼吸,而后反应过来这样太假,忙又慢慢将呼吸放平稳,静静聆听周翎的动静。
“郡王爷,殿下受了风寒,您还是去外间饮茶吧,免得过了病气。”稚川尽量镇定道。
“乱讲,本王身体好得很,何曾惧过什么病气。好了,你还是上前禀报大哥说我来了吧。”周翎斜睨了他一眼,淡淡道。
稚川无法,只得硬着头皮靠近床边轻声说了句:“殿下,郡王爷来了。”床上没有动静,稚川又说了一遍,这才回头对周翎道:“郡王爷,您看,殿下这是睡过去了。”说完就提起了心,就连庄南的呼吸都乱了一拍,二人生怕周翎会亲自过来查看。
出人意料的是,周翎并没有趁胜追击,而是轻轻说了句:“你出去吧,我在这儿陪陪大哥。”
稚川和庄南都怔了一下。
一种极为诡异的感觉攀上二人的心头:周翎,何曾这般温和地与小厮说过话,更别提他说要在房中陪陪周辰了。怪异怪异,周翎像是在压抑着什么情绪,深沉而又黯然。
稚川还欲再劝,却见周翎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那眼神,没有往常的傲慢与不屑,而是平静无波……稚川突然有一种“这才是郡王爷该有的气势”的错觉。
“小的告退。”稚川犹豫了一下,还是行礼退下了。
屋子里安静极了,静得能清晰地听见滴漏那微不可闻的“滴答”声。
庄南不知道周翎在搞什么鬼,不知道他下一步会做什么。他只是侧身躺在床上,面朝床铺内侧,尽量呼吸平稳,面部和身体肌肉也尽可能地保持舒缓和松动。
因为面朝里侧,他并不能看到周翎在做什么,甚至,饶是他竖起耳朵仔细倾听,也不能捕捉到周翎一丝一毫的声响。
庄南睁开眼,只看到外面日头的光影踮着脚尖在床架上惬意地移动着,缓慢而又有迹可循。
他忽然产生了一个荒谬又顿悟的念头:有个词语叫做“春梦无痕”,用来比喻世事变幻,如春夜的梦境一样容易消逝,不留一点痕迹。但是,这世上,有什么是没有痕迹的呢?大概无痕的只有春梦自己罢了。
做过就有印记,就连日光都不能免俗。
他怔怔地看着光影变幻,等他回神时才发现不知不觉间日头已经偏西了。而他的半边身子已经僵了。
周翎走了吗?
庄南懊悔极了:怎么会走神呢?旁边明明还有一个虎视眈眈等着抓自己小辫子的周翎,自己却在这儿研究春梦!参悟佛法!
他想要动动身子,腿上实在酸麻得厉害。可是他不敢,恐怕自己一动,就会被周翎顺水推舟。
正难受之时,突然听见周翎动了。
他轻轻走到床边。
庄南两只脚都绷紧了。
可是周翎没有掀帘子,也没有说话,他只是静静地站在床边,好像只是换了个地方继续沉默罢了。
庄南默默数着床架上的格子数,发现又过了一刻钟的时候,听见周翎轻声说了句:“照顾好自己,我走了。”
……
后来,周琇莹和他讲,周翎回到宋皇后宫中,宋皇后急不可耐地问道:“周辰呢?出宫了吗?”
周翎答:“没有,他只是病了。”
☆、如意 尽白头
庄南与余书林告别,余书林问他:“不打算去一趟卫国公府了?”
庄南望着家的方向,面上有思念也有坚定,摇头道:“还是算了,免得节外生枝。”他笑了一下,尽量欢欣鼓舞道:“等我衣锦还乡再与父兄话家常吧!”
余书林哈哈大笑,与庄南对拳,笃定道:“来日可期!愚兄等着贤弟一统沙城那一天!”
庄南一怔,待要否定,却听余书林反问道:“贤弟莫不是还要为沙城官员留什么情面?”他语气陡转严肃,郑重道:“为官者,尽忠职守即可;可戍边者,一念皆是人命。”
庄南长长吐出一口气来,肃声道:“兄长放心,但有庄南在沙城一日,沙城就绝不会沦陷。”
庄南这是誓与沙城共存亡了。余书林自然知道这话里的意味,他没再说什么了,只是重重拍了拍庄南的肩头,像是要将“保重”二字拍进他的胸膛。
庄南拱手:“告辞。”随后回身上马,往同泽而去。
……
庄南一路策马奔驰,心中却纠结不已:他既想尽快到达同泽,又担心行得过快可能会与周辰擦肩而过。所以,这一路,庄南忙得很,一边挥鞭策马,一边四下环顾一周,注意着过往的行人。
行了半月有余,庄南来到了一个小村庄,那村庄名叫“如意村”,位于沙城隔壁的渚城,是一个山清水秀的小村落。这是前往沙城的必经之地,同时也是一座天下闻名的庄子。
如意村闻名天下,不是因为富裕,也不是因为风景,而是因为幸福——这话说来似乎有些矫情,但事实就是如此,唯有“幸福”二字才能确切形容如意村。
那像是一个与世隔绝的地方,更像是一处桃源福地。
它并不排外,也不封闭,但是,无论来来往往、谁进谁出,都不能将它改变分毫。它如同一位年过百岁的老者,安静、睿智、稳重、踏实……用最宽广的心胸接纳着他的子民,开放、包容。亦或许,正是因为心胸似海才能在容纳汇入的千万条小河之后,仍然心静如水。
你只是路过,站在村口,就仿佛站在一片宁静之源。极目远望,这个如意村三面环山,一面迎水,河水与小溪弯弯绕绕地蔓延在这个村落,溪水旁伫立着起落有致的竹楼屋舍。簇簇绿植如同拂面的薄衫,将整个山村点缀得生机盎然、欣欣向荣。
村口有座九尺(3米)高左右的石碑,对着村外的一面上,上书龙飞凤舞的三个大字:如意村。三个字的下面,是几行拳头大小的字。字的前面先诙谐地声明接下来的话改编自马致远的《天净沙-秋思》,借此言志。
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古道西风瘦马,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庄南在心中默默过了一遍那首词,随后看向石刻,只见刻在如意村村碑上的,是这样一段话:
紫藤绿竹乌鸦,小桥流水人家,古道东风白马,夕阳西下,如意人在天涯。
落款是:如意村中如意人。
庄南轻轻抚摸着石碑上的最后一句词,嘴角不自觉上挑,面上满是柔和之色:这就是“天涯如意村”的由来了吧。
“这真是一个能让人情不自禁微笑起来的地方。”石碑后面有人轻声说道。
庄南不可置信地慢慢绕过石碑,待看清那人时,刹那间双目湿润,湿气中有亮闪闪的惊喜,像是盛满了璀璨星星的银河。
那是周辰。
周辰正站在石碑的另一面,伸手轻轻摩挲着那面的山水石刻。那是如意村的村庄图示,是缩小版的如意村全貌,刻画的极为生动,有的地方还用了浮雕,将一幅平面图篆刻成了立体图,其中甚至还有拇指肚大小的人物。
天、地、人、山、水、房舍、绿植与小桥……各种景观应有尽有,每一处都是凹凸有致,栩栩如生。
你只是看着,就会心生欢喜。
这是一个满载了幸福的地方,而幸福慢的几乎要溢出来了。
你在村头过,幸福从头上滴落,只是分毫,便已是福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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