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青竹没有答话,只是用力一扯陆晋贤衣襟,将一双略显苍白的薄唇递上,唇齿相依,仿佛点燃了一团温暖的火焰,天地间寂静无声,听得到一朵花开,一片叶落。
唇分,苏青竹拉着陆晋贤的手按住自己的胸口:“不管发生什么事,我这里的位置,永远只为你一个人而留。”
陆晋贤将人紧紧搂在怀里,那团骨骼硌得人心肝脾肺无一不痛,可是却仍然不舍得放开。
“我也是。”回以深吻。
留青留情,原来最终还是留不住眼前人。
连相守的时光都如此短暂易逝。
“我怨过恨过,也想过复仇,后来知道苦短人生时日无多,才终于想通了,我们只是成王败寇的牺牲品,如同那些死在战场上的无名小卒一样,不可能凭着一己之力杀上殿前逼龙椅上的人退位,这样只不过是让更多的人白白牺牲而已。”苏青竹道,“李臻在外面等我,我们即刻便要出城去寻药,你趁这个机会就逃走吧,回京城去,回到皇上身边。”
“若我不想走呢?”陆晋贤看着他。
苏青竹拉起他惯于执笔的手,摩挲着略显粗糙的指腹:“以你的仁德,加上皇上的信任,将来必是朝廷重臣,皇上心胸狭窄,邪·教又有复辟的迹象,天下需要你这样一心为民的朝臣。”
“何必给我戴这么高的帽子?我纵是不顾天下人又如何?”
“你不会。”苏青竹目光坦然而断定,“儿女情长,在你眼里不及江山社稷。”他是了解陆晋贤的,或许比他本人还要了解。
还不及告别,外面等着的人终于等不住了,不顾小椿的阻拦一脚踹开了门,重重的“砰”的一声,仿佛是一种无言的宣泄。
苏青竹转过头,无奈笑道:“你来了,这样也好。”
李臻与陆晋贤两个人如同两座山峰一般对峙,一个戎装加身英姿勃发,一个宁静淡然温润如玉,表面平静无波,内里暗潮汹涌,彼此都有一种无法掩饰的嫉妒。
“照顾好他。”最后还是陆晋贤先松了口。
李臻微微弯起嘴角:“陆晋贤,若不是立场不合,我倒是有些佩服你,只可惜,你也不过是一枚不起眼的棋子而已。”
两人双双离去,苏青竹没有回头,只是走了几步,便猛烈咳嗽起来,直咳得身子都支不起来,小椿朝自家少爷望去,陆晋贤像是充耳不闻一般走回到案前,继续刚才未完成的画作。
人被李臻抱着走了,地上只留下几点触目惊心的鲜红,小椿看着那几滴血,眼前模糊得仿佛要开出·血红色的花来,只听“啪”的一声,陆晋贤握着手心里的毛笔被生生折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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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太行关向西,一路穷山恶水,七王爷此行秘密带了一队不足数十余人的精兵,除了少数将领,其他人都不知情。
边地入寒早,纷纷扬扬的大雪一夜间将大地覆裹上银装,此时江南的雨还依然缠·绵,落入颈项之中也尚没有透凉之意。
士兵们穿上了棉衣,围着火炉取暖,在冰天雪地的安逸之中渐渐松懈怠惰,致使陆晋贤的出逃更加不受阻碍,人跑了之后,下面的将领唯恐被追究责任,抱着能拖一天是一天的心思,都没有派人将这个消息传送给七王爷,偏生这七王爷也像断了线的风筝似的,这一去就杳无音信了。
陆晋贤等人回到京城,虽是狼狈不堪,却得到了皇上极为隆重的接待,并受封为丞相,可谓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七王爷李臻占地为王,意图谋反,乃乱臣贼子,必诛之。”
短短数月之内,京城之中便掀起了一阵淋漓可怖的血雨,七王爷党羽的官员接二连三被杀,礼部尚书杨铿不堪受辱在家中自尽,七王爷在朝中的势力几乎被剪除殆尽,定安王府也被严密监视,大腹便便的苏紫页此刻只能每日在房中等着外面的消息,只觉得度日如年。
血灵圣教改头换面重出江湖,打着神魔的幌子愚弄民众,迅速获得一大批教徒,连皇帝本人也加入其中,教主梁信瑞被封为国师,陈凌越也成了威风凛凛的凌威将军。
苏青竹当初的预言一语成箴。
朝中大局已定,而七王爷驻扎在宁溪的二十万大军依然是皇帝的眼中钉肉中刺,李荆知道,即使手中有定安王妃为质,也未必能牵制这个铁石心肠的人。
立冬过后,万物收藏。皇上御驾亲征,与丞相陆晋贤和凌威将军陈凌越率率领二十万军队向宁溪进发。
七王爷手下的一干将领听闻此消息,急如热锅上的蚂蚁,眼前王军越来越逼近,而七王爷却仍然没有任何消息。
☆、此生不悔
雪山之巅,暴风雪肆虐席卷,即便是躲在山洞里依然呵气如冰,苏青竹整个身子被宽大厚实的狐裘包裹,仍冷得不住咳嗽。
离魂花一年只开一次,每年差不多都在这个时候,有人说曾在这个地方见过,若是能找到离魂花,便能找到归魄草,这几天几个人都在这附近守着,唯恐错过了花开。
“冷不冷?”李臻将苏青竹的手握在掌心。
苏青竹摇摇头。
“那就好。”
“皇帝的大军不出两日就快抵达宁溪了,你再不回去恐怕就来不及了。”
李臻依然握着他的手,丝毫不因他的话而动摇:“不忙,等过了今夜,找到归魄再说。”
“根本就没有什么归魄草,我是骗你的。”苏青竹低下头,掩饰目光的不忍,事到如今这棵虚无缥缈的草于他来说其实可有可无,可对于李臻来说却仿佛是一种无法割舍的执念,这些日子无论阴晴雨雪,无论怎样恶劣的环境,都不能让习惯于锦衣玉食的七王爷退缩分毫。
“哪怕希望再渺茫,我也希望它存在,因为除此之外,我找不到别的方法留住你。”李臻攥紧了苏青竹的手,“这几天我总在想,如果世间只有我们两个人,我与你踏遍千山万水辽阔天际,不问世事,或许也不错。”
苏青竹没有回答。
“你还想着他。”李臻道。
“我是担心小页。”
“我还没有死,李荆不会急着对她不利,放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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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的军队很快便兵临城下,七王爷却还迟迟未回城,城中群龙无首,已经开始一片混乱,正焦头烂额之际,七王爷手下的一员大将肖成顺叛变,将西侧门大开放敌军入城,里应外合,陆晋贤与陈凌越兵分两路冲锋陷阵,势不可挡,一时间定安王军节节败退,死伤惨重。
千钧一发之际,七王爷一骑绝尘出现在阵前,才稳住了局面。
此时两军对垒,皆虎视眈眈却按兵不动。
陆晋贤在马上,隔着一片混合着雪与血的战场,望着对面那个朝思暮想的人,苏青竹也在看他,明明隔着那么远的距离,眉眼和细微的表情却都能看得分明,甚至连心声也仿佛能听得见。皇上已经答应过他,只要此战告捷,让七王爷伏诛,便放过苏青竹。
天子李荆瘦小的身子塞在冰冷的铠甲之中显得有些违和,却不碍他春风得意的表象:“李臻,想不到迟了这么多年,我们兄弟之间最后还是不得不兵戎相见。”
李臻冷笑道:“别装什么假慈悲了,不论是明刀还是暗枪,你惯用的手段还少吗?”
“只手遮天的是你,受天下人唾骂的也是你,我做的一切都是顺应民心,替天行道,我才是真命天子!”李荆高声道,这话也仿佛是一剂给自己吃的定心丸,他没有错,他不会错,他现在拥有的一切都是靠自己争来的,不去争取,就会被淘汰。
李臻面带讥讽道:“我从未想过和你争皇位,我若是想和你争,你能在龙椅上安安稳稳坐到今天?”
李荆咬着牙,对于眼前这位兄弟的恨意,与其说是纯粹的恨,倒不如说夹杂着深深的嫉妒,他嫉妒李臻的出身,嫉妒他的才华,甚至嫉妒他有苏远安这样亲密的朋友:“醒醒吧,肖成顺已经归顺于我,你以为你还有什么资格与我这样说话?”
“你要我死可以,把解药给我。”李臻不顾苏青竹的阻拦,一骑孤身走上前去,仿佛丝毫没有把对方的千军万马放在眼里。
李荆怒视着他:“你凭什么和我谈条件?!”
“远安待你如何,你心里清楚,你若是有半分良~知也不该害他,否则——”他的目光瞬间狠厉起来,“我就算做鬼也要先拖你下地狱!”
李荆被他凌厉的眼神骇得心惊肉跳,恨自己在他面前总是矮了一截,以前是这样,现在也还是这样,即使眼下自己已经睥睨天下了,这种面对他的自卑感依然萦绕不散,他气急败坏道:“你别忘了,你的王妃和他肚子里的孩子都在我手里,你李臻一条命,想换那么多东西,未免太贪心了。”
“我不要什么解药。”却是苏青竹也策马上前来,他的目光看向李臻,又望向陆晋贤,最后才定格在李荆身上,“我求你放过小页,她是无辜的。”
李荆听罢忽然大笑起来,直笑得前仰后合,笑得流出泪来:“你们真是天真得可笑,斩草不除根,我在夜里岂能安睡啊?我告诉你们,你们一个个都必须死,一个都不能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