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晋贤本以为终于摆脱了这个说风就是雨的冒失姑娘,谁知道人家还真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
“陆大人,奴家因为要随大人出行,心中喜悦万分,今早鸡啼三声之时便起来雕饰妆容,故而姗姗来迟,还望陆大人不要见怪。”说完还古里古怪地扭着腰行了个礼。
她不说还好,她一说两人便仔细端详了她的脸,只见那两弯柳叶眉被描得又浓又粗,面颊上两团胭脂仿佛火烧夕阳,耀眼刺目,一双红唇更是如同燎原烈火,还不小心烧出了唇际,这已经不是窈窕淑女了,这张脸半夜出来都能活活吓死人了,陆晋贤在心中咋舌,好端端一个清秀姑娘,怎么把自己折腾成这幅德性。
王姑娘也不客气,虽然自称是来服侍陆少爷的,可是却理所当然地钻进了马车,里面那只老母鸡也不是省油的灯,只听得里面一人一鸡大战了片刻,母鸡突然安静了,有几根鸡毛从帘子里飘了出来。
小椿和陆晋贤面面厮觑,都是一阵毛骨悚然,少顷王姑娘掀起帘子探出一个脑袋:“怎么,陆大人还不走哪?”
陆晋贤咳嗽了两声:“王姑娘,我们是不是要等等青竹?”
小椿脑袋一大,少爷到底在想什么,带上这么一个难缠的姑娘不算,竟然还要带上那个好吃懒做的苏青竹,京城的仕途跌宕莫测,少爷到底有没有危机意识啊,带着这么多个拖油瓶是准备要干嘛啊?!
王姑娘抖了抖手中的包袱,指着扁扁的那个小的道:“喏,这个被我偷出来了,这是他最宝贝的东西,不怕他不跟来,我们先走就是,等他慢慢追上来。”
她说得容易,也不想他们坐的是马车,苏青竹就两条腿,要如何才能追得上他们。
陆晋贤一看,王卉手里拿的不正是苏青竹那个走到哪儿都要带到哪儿的包袱,也不知道里面放了什么重要东西,每次都见他宝贝得很,看王卉一脸胸有成竹的模样,料定这法子或许真的有用,索性也不再等,钻进马车,想到那个人或许正气急败坏地在马车后面追着他跑,陆大人的心情顿时直上九霄。
不久之前他扬尘辟土地从这条路上来,而今他又壮志扬帆从这条路上回去,岂不是命运的峰回路转,令人唏嘘不已。
无话则短,陆晋贤一行人沿着官道一路走了整整一日,便到了云州地界,这云州与青昌县所属的雍州不同,云州多为平原,土地肥沃,河道纵横,又少有灾害,素有“鱼米之乡”的美称,云州刺史自然也就成了一块肥差,云州几代积富,百姓生活富裕,随便一刮便可刮下不少民脂民膏,因此云州刺使的职位炙手可热,人人都想争抢。
小椿一边赶着马车,一边瞧着云州的行人,此时已是傍晚十分,商街之上仍然热闹非凡,来来往往的行人穿着华丽考究的绫罗绸缎,他们那一身衣服在青昌县已属上等,到了这里仍然像土鸡落进了凤凰堆里,两旁的客栈酒楼传出阵阵饭香,闻着香喷喷的烤鸡味,小椿和马都流着口水走不动路了。
陆晋贤三人轻车简旅,一路上没有引起多大的注意,找了一家寻常客栈,便决定对付一晚,这家客栈虽然表面上看起来不甚华丽,店家手艺却是十分地道,一道香酥鸡做得飘香十里,小椿赶了一天路,已是饿极,当即便狼吞虎咽起来,王姑娘也是饿了,吃相也不怎么斯文,倒是陆晋贤,光一口一口地抿着青梅酒,也不忙着吃菜。
此时正是晚饭客流最大的时候,客栈中宾客满堂,喧哗声不绝于耳,跑堂小二端着餐盘穿梭往来,麻溜得很。
“喂,你听说了没,刘刺使最近得了一件宝贝,叫做南海鲛绡,薄如蝉翼,入水不濡,千金难得。”邻桌有人正闲聊着最近的轶事,陆晋贤左右无聊,便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
“哦?还有这等宝物?”
“刘大人得了这宝贝,便想着左右自己留着无用,打算差人进贡给七王爷,只是这鲛绡委实轻灵华美,女子见了更要挪不动步,刘刺使府上一妻十三妾,事先不知这是要给七王爷的礼物,人人都想要这鲛绡做新衣,你猜怎的?”那人说到一半便停住了,非要吊一吊人胃口。
“怎的?”
“那一十四个女子为了争抢这一匹鲛绡扭打成一团,生生把这价值连城的宝物扯坏了,随后又听说老爷要拿来送礼,这下都急了,毕竟都是妇道人家,生怕被老爷责罚,便将那裂痕折在里面,教人一眼看不出来,又用盒子精心包好,刘刺使不明所以地把礼物送了上去,本以为能博得七王爷一悦,必能加官进爵,谁知道那头七王爷收到鲛绡,一看上面的裂痕勃然大怒,刘刺使不知道七王爷为何而怒,吓得这几日觉都睡不好,生怕七王爷一个不留神就要了他的脑袋,近几日~他的妻妾们才敢坦言相告,被蒙在鼓里的刘刺使大发雷霆,直说女人误事。”
一人只是当笑话讲,另一人却觉得有此等贪官乃百姓的不幸,叹气道:“哎,这种贪官污吏,活该让他偷鸡不成蚀把米,只可惜天高皇帝远,没人管得了他。”
“嘘——”原先说话那人伸出食指点了点嘴唇,“咱们小老百姓的,得罪不起那些大官,还是不要说得那么大声才好。”
这边话头渐渐收拢,门口又传来吵闹之声,陆晋贤拨开人群,见门口蹲着一个衣衫褴褛的少年,细痩的身子缩在宽大的衣服里,任身边的人如何推搡,就是纹丝不动,店小二火气也上来了,谁家都是打开门做生意的,有这么一个乞丐似的人蹲在门口,谁还愿意来里面吃饭,见这人怎么说都没用,当即就拳打脚踢起来,可那人也是硬气,任凭小二踢打得多么用力,就是不发一言,更不要说挪动一下了。
“住手!”陆晋贤一看这店小二手下没轻没重的,可不要把人打坏了,赶紧制止道,“还是我来吧。”
对方毕竟是衣冠楚楚的客人,店小二也不好发难,只是不满地嘟囔着:“你能有什么办法。”
只见陆晋贤走到那少年面前,蹲下~身去,温和地对他说道:“把头抬起来。”
刚才还把头埋在膝盖窝里一动不动的少年不知道是否是听到了陆晋贤语气温和,便战战兢兢的抬起头来,露出一双乌黑朦胧的双眼和满脸的脏污。
“你为什么坐在这里?你家在哪里?”对方只是用那双迷离的眼睛注视着他,不发一言。
“公子,别理他了,这是个傻~子,听不懂你在说什么的,这两天我在附近看到他好几回了,问他话他也答不出来,八成是脑子有问题的。”人群中不知是哪位好心提醒道。
陆晋贤不以为意,朝客栈里面指了指:“你是不是饿了?想吃东西?”
那少年也随着他的目光往里面热气腾腾的饭桌上瞧去,混沌的目光也明亮了起来,口中冒出几个破碎的音节:“想……吃……东西。”
陆晋贤看着他的眼神,便知道自己猜得没错,把人从地上扶起来,带到自己桌上,见一桌饭菜已经被小椿和王姑娘风卷云残所剩无几,又叫了一只鸡几个小菜,店小二原本还想拦着不让少年进门,陆晋贤掏出几锭碎银子,他便喜滋滋地去倒茶了。
小椿和王姑娘瞪着眼前这个狼吞虎咽的少年,面面厮觑。
小椿心疼地看着花出去的银子,没好气道:“少爷,你怎么又捡来一个拖油瓶!”
陆晋贤全然不在意,依然小口抿着酒,折扇摇得风流倜傥:“你们看他像不像苏青竹?”
这下小椿和王姑娘同时猛点头,岂止是像,异口同声道:“一模一样!”
“你有没有名字?”陆晋贤问道。
那人一手拿着鸡腿,嘴里塞得满满的,无意义地重复道:“名……子……”
陆晋贤摇摇折扇:“你要是想不起自己的名字,从今天起就叫陆拾吧。”
少年还是埋头一个劲地吃,也不知道听没听懂,王姑娘噗嗤一笑:“陆拾陆拾,不就是路上捡来的吗,陆大人起名真是随心所欲。”
陆晋贤却微微一笑:“名贱而福厚,我看挺适合他。”
那少年连吃了三整只鸡,看得小椿眼馋得不得了,吃完鸡嘴上的油还没抹干净呢,就往陆晋贤的衣袖上蹭,一面叫着“咯咯……咯……”陆晋贤躲来闪去,竟是怎么都躲不开,一面念着“使不得,使不得,这是上等面料”,一面发现上面早已经印满了油手印。
陆晋贤脸黑成了包青天。
“他一直说咯咯咯的,难道是还觉不够,想要再吃一只?太过分了!我也只吃了半只而已!”小椿忿忿不平。
王姑娘莞尔一笑:“我看,他是把陆大人当做哥哥,想要跟着陆大人了。”
于是当晚陆晋贤向掌柜要了三间上房,陆大人自己一间,王姑娘一间,小椿和捡来的少年一间。
小椿就不服气了,凭什么少爷总是要收留莫名其妙的人,凭什么他要和少爷收留的莫名其妙的人一间,凭什么不是少爷和……好吧,少爷是付钱的人,他说了算,酒足饭饱,便各回各屋睡了。
是夜,小椿和陆拾两人的房中鸡飞狗跳,小椿手脚勤快,很爱干净,看到陆拾那邋里邋遢的样子就来气,但是陆拾不听他的话,他想这家伙看起来比自己还瘦,肯定没什么力气,就撸起了袖子准备动手扒他衣服帮他洗干净。谁知道这家伙虽然看起来一脸毫无防备的样子,可是每次小椿出其不意想去抓他,他都能像泥鳅似的一个闪身躲过去,小椿试了几次都抓不到他,好像他背后也长着一双眼睛似的,动得比耗子还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