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怀温皱了皱眉,手肘在暗中一击,观察到施翎一瞬间吃痛的表情才满意地退后一步。他扯了扯唇角,皮笑肉不笑地道,“国师大人自重。”
真是恶劣,明明不是个龙阳之好的人,还非要装出这副样子。裴怀温看着对方黑沉如水的表情,笑了笑,“在下只是一介卑微的琴师,不敢扫了国师雅兴,还请容许在下先行离去。”
施翎看了他半晌,突然扯开唇角,“既然如此,阿云便先去休息片刻吧,等宴会结束我便去寻你回去。”
这么容易就放行?裴怀温狐疑地瞟了他一眼,见他说的像是真的,便甩甩袖子便走了,最后还不忘带上自己最喜欢的桃花酿。施翎看着他的背影,片刻转过身,触及一道冰冷的视线,他回望过去,便看见裴亦清冷峻的面容。施翎微微勾唇,对着他举杯。
别急,大戏还没有开始呢。
一杯热酒下肚,肋骨处却微微发疼,施翎的笑容僵了僵,没想到那人一副虚弱的样子,力气倒是不小。
而此时裴怀温已经绕开了宴会中央来到了外院,他手里拿着一壶桃花酿,却懊恼地发现自己忘记带上酒盏。绕着外院小道走了一会,裴怀温才看见有个亭子里摆着一方木几,上面布置有整齐的茶具。真是瞌睡来了就有人递枕头,裴怀温兴奋地将桃花酿往木几上一放。
月色弥漫,微带寒意的夜晚。北域的夜总是如此冷的,无论是夏是冬。
“公主,我们去哪儿?”一个丫鬟的声音,听起来倒是毛毛躁躁的。
“去散散步。”
“公主,这么冷的天还是不要出去了,您的身子受不住的。”
“胡说,太医明明嘱咐过要多多活动的,你这丫头是自己不想出去吧。”
“……公主,我……”
“死丫头,还不快点跟上来,还没到冬天呢,冻不死你。”梁君晚没好气地看着后面那抖成筛糠一样的丫鬟。
“公主,太子殿下等会儿哭闹起来怎么办?”丫鬟小步快走到梁君晚身边,眉头却担忧地皱起。
梁君晚一听,唇角抿成一道直线,就算丫鬟再愚笨也知道公主这时不高兴了,何况她从小就陪在公主身边。她小心看了看梁君晚,也不再多话。
梁君晚见她不再说话,也微微放松了表情,“我不过是出来透透气而已。”她的眉间却夹杂一丝阴郁,在这北域皇宫虽然是贵为皇后,但是却连点点自由都没有。
就像这次,梁君晚其实是想要出席的,但北域皇帝却是不允许的。
梁君晚走过湖边,看着一池碧绿荷叶挑了挑眉,“对了,听说国师今日也参加宴会了?他不是素来不愿与我们这些俗人打交道吗?”
丫鬟也习惯了梁君晚对于施翎嘲讽的语气,像是没听见那些可称之为冒犯的话,答道:“公主,这次来的是大梁的重臣,国师大人自然是要出席的。”
梁君晚冷笑一声,“也是。”托当初梁景云对三王爷府那疯狂的报复,梁君晚也知晓施翎国师的名讳,裴怀温的失踪与此人定是脱不了关系。
“公主,感觉要下雨了,我们回去吧。”
“无碍,去那亭里坐坐好了,我记得那边有座凉亭。”梁君晚起身就走,丫鬟只好跟在她身后。
“公主……公主!这天真的要变了,我们还是回屋里去吧,公主?”丫鬟气喘吁吁地追上梁君晚,却见梁君晚呆怔在凉亭前,竟是一动不动。丫鬟愣了愣,这时,一道白光照亮整个天空,丫鬟的脸顿时一白,果然即刻轰隆雷声震耳欲聋响起。
啪嗒啪嗒的雨片刻就打在人的身上,丫鬟看着仍旧一动不动的公主,急了。“公主,下雨了,您倒是进去避避雨啊。”
雨水滴落在脸上,梁君晚眨了眨眼,轻喃一声:“下雨了?”丫鬟抬头却是一怔,“公主?”她看见公主的脸上一片水迹,可便是雨滴也没打在脸上啊……丫鬟转过头朝凉亭中看去,顿时整个人都僵住了。
“雨下得真大。”梁君晚平复了心情,抹去脸上的水迹,淡淡道。可没人知道她朝那人走去的脚步都在颤抖。
趴在石桌上的身影瘦削,比起往日更显出一丝病态,白皙的脸上似是因为喝醉而露出红晕,醉过去了,一双眉仍是皱着的。
又是一道雷声,那人被惊了一下,有些茫然地睁开了眼。
“怀温……”
这是谁?裴怀温抬头看着眼前模糊的身影,喝多了酒后的他脑子都转不过来,整个人像是飘起来一样,只会傻傻地看着眼前的人。
“怀温……你果然没事。”似是女声,温柔地让裴怀温恍了个神,“怀温,这里是北域皇宫,你怎么会在这里?”
“北域……皇宫?”裴怀温无知觉地重复一遍,“你是谁?”
听了他的话,梁君晚怔住,“你是不是喝醉了?怀温。”
“喝醉?”裴怀温皱起眉,煞有其事地思考了会,然后点了点头,“或许吧,不过还不到认不出人的地步。”
“我是梁君晚啊,”梁君晚甚是讶异,“怀温,你不记得了吗?那……裴亦清你还记得吗?”
“裴亦清?那是谁?”裴怀温疑惑地想了想,“啊,对了,是裴怀温的哥哥。”
裴怀温的哥哥?这怪异的称呼让梁君晚心底一沉,她看向裴怀温,却见他已经在揉着额头,脸色有些苍白,梁君晚忙关切地靠近,轻声问道:“怎么了?”
“头疼……”裴怀温撇了瞥嘴。
梁君晚被这从未见过的撒娇样的裴怀温给惊了惊,像是发现了什么秘密一样心里扑通扑通地跳起来,好……好可爱。这兴奋竟是刹那间盖过了刚开始察觉到裴怀温不对劲的忧虑,梁君晚看了看裴怀温,站起身瞥了眼丫鬟。
丫鬟哭丧着脸,“公主,这……这不合规矩啊……”
梁君晚凉凉道:“用得着你说?”
丫鬟叹了口气,“公主,我们又怎么把裴公子带回去呢?这里不是大梁。”
梁君晚脸色沉下,刚想说些什么,却听身后裴怀温一声轻呼,“你……干什么?!”
梁君晚猛地回头,脸色顿时一变,“皇兄!”
不比梁景云抱着失而复得的心上人狂喜的心情,裴怀温却是很不乐意地想要挣开让他呼吸困难的拥抱,这个人是谁啊?做什么要靠得这么近?
“怀温……怀温,”梁景云将头放在裴怀温肩上,神色有几分大悲大喜的悲恸,手里是熟悉的温度,他埋在裴怀温的颈边,声音有些哽咽,“怀温,我是景云。”
“景云……”景云是谁?裴怀温正要开口,颈边的冰凉让他成浆糊一般无法转动的大脑清醒了一瞬间,这个人……是在哭吗?
“皇兄,你……”梁君晚见着他如此,神色复杂,正要阻止的手臂也垂了下来。
梁君晚知道皇兄的感情,但从未看过梁景云如此的模样,或许她想错了,梁景云也会是个深情的人,即使他做过那么多不择手段让人不寒而栗的事情,对于裴怀温,他一直都是那么地认真。如果裴怀温真的不在了,梁君晚无法想象梁景云会如何。
裴怀温本来是看着对方哭了才不忍,便没有将对方拉开,可见着这人都抱了好久也不松开,裴怀温也有些不耐烦了。他本就喝醉了,比平常任性些,此时更是不想委屈了自己,径直就开始推梁景云,对方却分毫不动。
裴怀温恼了,“放开我……”
腰间的手臂却越发收紧,“不行,”耳边的声音低沉沙哑,其中透出一股危险的味道,裴怀温看见对方眼底的阴郁和执拗疯狂,一时怔住了。
“怀温,我再也不会那么蠢了,你永远也不可能再离开。”梁景云吻在他的额头,深情的语气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坚决。
裴怀温本是怔住,这时反应过来了,就用衣袖在额头一抹,他看了梁景云半晌,“你说你是景云?”
“……是。”梁景云这才发现裴怀温的不对劲,他的瞳孔紧缩了下,手指微微发抖,见裴怀温眼神里的陌生打量,心里如同灌了铅一般无止尽地下坠。
“似乎听言九讲过,景云……景云?”裴怀温拧着眉,仔细思考着,却怎么也想不起来,腰间缠着的手臂在发抖,裴怀温感觉到了,他茫然得看向梁景云,只见那人垂着眸,眼角处似乎有些发红。
“你不记得了?怀温,你不记得了?那……戚云呢?”
“什么戚云?我叫云兮。”看到梁景云的样子,裴怀温没来由地有些烦躁,“不管你是谁,我只想说,我只是云兮,不是戚云,更不是裴怀温。曾经发生的一切,请不要加在我身上。”他不耐烦的语气间透出丝凉薄,让梁景云心里一阵扯痛。
第39章 一往情深
外面雷雨大作,时不时有白光炸起,从窗映入屋里照在梁景云苍白的脸上,他唇色也是微显青白色,垂着眼看着躺在床上安然入睡的裴怀温。就坐在床沿上,梁景云缓缓伸出手盖住裴怀温的手,很冰凉。
屋门推开,梁君晚走进来,神情也不好看,她刚刚送走医师,想到医师说的话,梁君晚就心生痛恨。
先天不足,身体虚弱,又几经受伤,如今的身体更是被摧残得不忍入目,外部倒是看不出来,但内里已是糟糕透顶。这样的身体若将养着也能活个几十年,可惜一直服对身体有伤害的药,怕是寿命不长。梁君晚记得医师每说一分,梁景云的脸色就白一分,到最后连唇都变得无丝毫血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