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怀师兄过的可好?那日之后就再得不到你的消息,我甚是担心。”
“其他人呢?都还好吗?”
“我只怕你们被走了,没能道别,这一辈子都留下这么个牵挂。”
李怀先是同他叙旧,又花了一盏茶时间与他讲他被黜后的景象,许多同门都归乡了,还有些不服气的呆在城中过着贫苦的日子,有些回家种田教书,更有甚者留下一封血书不声不响见卫相去了。
“珉儿就和个孩子似得。”李怀看他湿红的眼眶反而去安慰他,半响后悠悠长叹:“他们都走了,只留我一人。我只四处打听才得知你去向,却没想到你竟过的这般辛苦。”
泥砖瓦房比之红墙绿瓦的大宅子,索然无味的清水比之唇齿留香的御赐清茶,通通都是从前看不上眼的,哪里想到卫相最疼爱的小儿子会沦落到这般窘迫田地,李怀也是唏嘘。
卫珉淡淡地笑,垂下眼捏住自己衣袖:“我也没想过,不过一切都归功于皇上,怪他颠倒黑白是非不分,才害我阿爹和哥哥枉死,若不是他……”细白的手指紧紧攥着袖子似要捏出洞来。
李怀连忙打断他,摇头道:“珉儿,有些事你不懂也别乱说,老师他……老师他也是被奸人所害,归根结底怪不得皇上——”
卫珉也不愿听,他厉声将自己的不满和愤恨表达出来:“我不管别的如何,只知道父亲是被他害的,叫我如何去不怪他?我阿爹可是好官。”
卫珉眼泪落了下来,哭的着实委屈,猛地一声咳嗽,喘气不由急促了些。李怀伸手又收回,长叹一声只好劝道:“你也注意身体莫太过难过了。”
“是了,卫峮可有消息?”
卫珉用帕子擦去泪水,摇摇头语气低沉:“二哥哥并没给我回信,也不知他如何了……”
卫峮远在边境,他们如今又是普通百姓,即使有回信也无法收得了。
李怀想了想说道:“如今没有消息也算是好消息吧。”
一时二人无话,眼见着日头落了,李怀也该离去了,卫珉想留他多坐一会儿,也被拒绝了。卫珉依依不舍送他出门,只想和故人再聚一刻。
李怀拿出个荷包,塞进卫珉手里。
卫珉也不管到底是什么,连忙推拒。
李怀温和一笑,道:“收下吧。只是些许碎银,你也知我如今不比从前,身上也无多少钱财,再过些日子我要回河南了,京城我实在待不下去了……这或许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莫要再掉眼泪了……”
“李怀师兄,是我的不好,连累了你……”卫珉哽咽道。
李怀失笑:“哪儿是你的不好?是我的不是才对,没能照顾好你,就怕老师该怪罪我了。这是我唯一能做的,你收下吧,虽然没有多少银两,可你也能拿来买些御寒的衣服,修补修补房屋,现下不比从前了,可不要丢了,也莫乱使。”
卫珉收了荷包,不停点头,眼睛又红了。
“我该走了,我妻子还在家等我。”李怀推他回屋,“进去吧,注意身体,莫要病了。”
卫珉倔强地站在原地,颤抖着嘴唇:“我看着你。”
李怀不忍看他哭,笑着朝他挥手,转身离去,身影逐渐变小,直到消失在错落的巷子尽头。
童柯上来扶着卫珉,怕他受不住过于激动了。卫珉却比想象中的好,原地立了一会儿,忍了又忍将眼泪憋回去,捏着香囊凑在鼻下,任童柯扶他进屋。
第十三章雪上加霜
艳丽的火烧云涌在这片小村庄的上空,红橙各色混合,本该是温暖的色彩,但却也是冰冷的,想起一诗——
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
卫珉静静望着天,漆黑眼中透着水光倒映出淡淡的红,那是余晖的颜色。
他不是游子,并不是自愿离家,不远处的京城便有他的家——他曾经的家。然而卫珉再无法回去,但他亦不会参加科举,不会入朝为官,他一身才华绝不会为那皇帝所用。
“公子,外头冷,咱们进去吧。”
“……嗯。”
主仆二人一同进屋,童柯将门锁上,回头见卫珉正往房内走去,并让他别去打扰。
好在房门是敞着的,童柯坐在外面也能知道里面的状况,童柯一人随意用着晚饭,时不时看向黑漆漆的房间。
卫珉没点灯也没燃香,盖着薄薄的被子,外袍也没脱。他眼睛有些涩,难受的很,于是闭着眼,却仿佛还能看见景象。
他看见了他卧房窗外那棵青梅树,还未成熟的梅子垂挂在树稍,青的仿佛能滴水,他二哥爱这棵梅子树,时常攀在树上从窗口进来,若是被大哥或阿爹看见了少不了一顿挨骂。
等梅子成熟了变成澄黄的颜色,大哥会命人将梅子摘采下酿成梅子酒,待到来年兄弟们一起饮用。
还看见园子中的荷花池,层层叠叠的菏叶上开满清雅的荷花。他爱在池边上踩石而过,他二哥就会跟在一旁,每每当他踩空要摔进湖里时又会伸手将他拉回,然而被大哥看见了,受教训的也还是二哥。
然而如今梅子树没了,大哥没了,二哥也不见人,就剩他一个了。
卫珉突然坐起,半响后又躺下,将被子扯到头顶蜷缩成一团——不听不闻不见,这是他逃避现实的方法。
童柯不知自家公子何时睡去,只记得那时天已经很晚了,蜡烛几乎烧尽,童柯进房将盖的被子往下拉了些露出卫珉憋得发红的脸,童柯小心翼翼替人将被子择好,摸过发角时那处是湿了。童柯一愣,随后静静退出去,悄悄将门掩上。
第二日,卫珉起的很早,他要去镇上一趟。
卫珉拿了抄好的书,从李怀给的荷包里拿了些银子——荷包内银子不多,却是一番心意,同时带上了眼巴巴在一旁侯着的童柯。
今日是街日,街道热闹得很,不仅街道上的铺子人来人往,就连在街边摆摊的铺子生意也好的很。
童柯不是第一次来镇上,却是首次见到如此繁茂的景象,这儿或许比不上京城有秩序,然而乱有乱的生机,百姓们都能得到自己想要的,比之荒年要好上不少。
童柯先是陪卫珉去书铺将抄的书送上同时将这段时间的工钱兑了。童柯识字,虽然不多却能认出一些书名,童柯随意念了几个,书铺老板听了便夸:“多机灵的小兄弟啊,学问真大。”
小少年一听嘿嘿几声很是害臊,等出了书铺卫珉才道:“教你的东西都记得?”
“记得记得,公子教的我怎能忘?”
卫珉一笑,嘴角有浅浅的梨涡:“回去了再教你新字,可得好好学。”
童柯连连点头,走了一段路后又问:“公子,咱们去哪儿?”
卫珉顺着刚刚来的街道回去,答道:“给你买身御寒的衣服,天冷了,小孩子不经冻。”童柯听了高兴得不得了。
街上人太多,不说比肩接踵那也是人贴着人,时不时还有顽皮的小孩儿从人群缝中跑过。童柯一直跟在卫珉身后,突然卫珉被人撞的一个踉跄,好在童柯扶着不然免不了失礼。那撞人的是个憨厚的汉子,单手扛着柴,此时连连道歉,卫珉没多计较,拉过童柯往前走。
然而等卫珉无意间摸了摸腰时,却发现钱袋不见了,他猛地停下脸色一白,童柯从他身后探出头来,问他怎么了。
卫珉低头去看,果然真的不见了,就连挂在腰上的香囊也被扯坏。童柯得知钱袋被偷,大叫着是那个男人,激动地要去抓人,然而哪有那么容易再能找回来。
卫珉拦住他,站在街道中央无措而茫然,暗暗骂自己无用,也顾不上别的,拉着童柯往家赶。
童柯心里不高兴,一边心疼丢了的钱一边心疼他的新衣服,一路上念念叨叨地骂那汉子,到家了也不消停。
卫珉听的心烦,不由说道:“还不知道是不是他,你也不怕骂错人。”
童柯不服,蹬腿大声说:“就是他就是他!肯定是趁撞人的时候偷的!”见卫珉不理人,他又忍不住念叨,“公子怎么不小心些,这也能让人偷了去,早知道咱们今天就不出去了!”
卫珉正摘下香囊,听他这么说也来了脾气,只把破香囊往桌上一扔:“你是怎么说话的,平时纵容你,没大没小惯了现在要踩到主子头上了吗!”
“我——”童柯被冷落了几天,早已委屈的不得了,新怒旧怨全涌上头,此时吼着:“我又没说错!”
卫珉被气的不行,觉得他就是说自己没用,狠狠喘了几口气,缓缓坐到凳上,许久也没说话,童柯则倔强地站在不远处,通红的双手捏拳,卫珉注意到他手上全是冻出来的伤口,本想骂他此时也不忍心了。
童柯是他的贴身仆人又是管家的儿子,吃穿用度都比普通下人好上不少,卫府出事后,树倒猢狲散,那些个佣人丫鬟姨太太散的散跑的跑,就童柯还跟着他。
“你……”卫珉撑着额,看起来难受的不得了,他像是下了决心,“你识字,又机灵,随意去哪儿当个学徒,将来该有一番作为,总比跟着我好。”
童柯瞪大眼睛:“……公子你是要赶我走吗!”
“我不拦你,你想走就走吧。”卫珉静静看他。
童柯鼓起腮帮子,顿时朝他大喊:“走就走!我才不留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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