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场水天之间无俗尘惊扰的婚礼之中,唯剩下天地同喜的默契。
卫子臻忍不住唇角欲破开的笑意,哼了一声,与谢澧兰对着澹澹长天,稽首作礼。
如是拜过堂,乐音变得更加轻快,笼罩着水榭之中孤独又受尽瞩目的两个人,卫子臻脸色绯红,宛如霞朵,觉得自己委实小儿女了些,咳嗽之后又朗声而笑,将谢澧兰重新伸手勾近,“现在可以亲了么?”
谢澧兰垂着眼睫没有答话。
安静的眼波在摇曳,像一片月下的芦苇荡。
等不到的回答,如同默认,卫子臻不作他想,唇急急地亲在谢澧兰的眉心,也就是贴上去的那一刹那,掌心下的少年,突然出声:“子臻。”
他的声音分明是轻的,很轻。
可是熟悉、促狭、阴冷,可令人为之死。
卫子臻的五指,连同血液、筋骨,全部僵住。
冰寒的匕首,不由分说地插在他的胸口,血液在顷刻自血洞里飞溅出。
“王爷!”“王爷!”
无数人风云变色,要拥上来,卫子臻左手把着匕首,右手阻开他们:“谁也不许过来!”
“怎么竟是……”原嵇愣愣地看着甲卫们退后,乐轻虽愣,拔剑的手却没有迟上半刻,只是王爷有令,他只能静候吩咐。
此时此刻,他们恨不能听到水榭上的人语。
忘恩负义的谢澧兰,究竟要做什么?
“是、是你?”卫子臻气息不稳,声音剧颤不止,他的眸光裂开无数道隙口,此时此刻,他需要谢澧兰的回答。
天底下,从未有人以如此口吻唤他,除却——
他曾以死相效却最终痛失的殿下。
少年抿着唇没有答话,目光淡淡的,没有丝毫波澜。
卫子臻巨痛之下恍然大悟,原来,那日少年指着他的胸口,要的不是他的心,是他的性命,他的一切。但凡由独孤九所赋予的一切,少年的选择是尽数收归囊中。
他撑着气息,扶着水榭边的红栏,喘息不止。
指缝里,无数猩红的血液滴落,滑入碧水幽幽的影里,那里有谢澧兰微弱无奈的叹息,“子臻,孤曾无数次露出破绽,是你从未知觉。”
他煮茶的习惯、对弈的棋路,他对一切都习惯懒散却又尽在掌握之间的雍容,北燕的十五皇子,苦心谋划夺下平岳城,对北燕王出言不逊,对摄政王恨之入骨……
原因无他,只因为他是独孤九啊。
“殿下何等心智……”卫子臻扶着红栏倒下来,沉重而疲倦地微阖眼睑,苦笑道,“子臻的一切,都是殿下所赠,殿下说要,子臻岂敢不自裁于君前,何必以感情相欺……”
谢澧兰走近,蹲在他身前,这样脆弱的卫子臻,他一只手便可定他生死。
他毫不防备,任由自己一刀刺入胸膛。
谢澧兰心中抽痛,他抑着蹙起的眉心,撇开眼去,“子臻,孤只是不能让你成为孤的牵绊,孤对你动心是身不由己,可是不能留你,要那个帝位,所以留不得……”
留不得情,留不得卫子臻。
孤少时之志,是翻手而乾坤大定,垂拱而天下明治。这一点从未变过。
你一直在我的计划和利用之中,你从来都明白。
“恭喜殿……下……”卫子臻脸色惨然,最后溢出一丝苦涩的笑,他弥留只有一句,这么一句。
大约不曾说完,那大约是——
恭喜殿下,得偿所愿。
谢澧兰叹息着起身,他想起多年前的皎皎明月之下,风里悠浮着一层苦楝树的花香。穿着铠甲初立战功的卫子臻,虔诚而卑微地跪在他身前,掷声朗朗:“臣永以血肉之躯,为殿下肃清宇内!”
对独孤珩,从不吝惜生死的卫子臻……
谢澧兰的眼漫过一缕不忍和哀恸,他负手走回亭榭之下,春日里姿如新柳的少年,一身讽刺的红绡,脸色是无数妆粉掩盖不住的苍白。
乐轻拔剑怒瞪,这一次原嵇没有阻拦。
乐轻的剑没有丝毫妥协的余地,直刺谢澧兰。
“殿下!”闫风紧跟着拔剑而上,两方交上了手,实力相当,此刻是难解难分。
谢澧兰独自走回游廊下,原嵇星蓝的长袍随清风飘曳,他眉目沉和,谢澧兰问他:“这一次,不问我了么?”
“谢公子不妨回答在下一个问题,”原嵇的眼中并无谢澧兰所想的那种哀色,只是镇定地问,“谢公子你,到底是谁?”
“独孤九。”谢澧兰漠然地自唇舌间吐出这三个字。
一切豁然开朗。
乐轻的剑因为他的三个字而迟钝了一瞬,顷刻便被闫风制住了喉尖。
“太子殿下?”乐轻愣愣地看着眼前人,“你竟是太子殿下?”
他不能相信。
乐轻本是独孤珩的身边之人,是他放到卫子臻身边的耳目。可也许时间太久,乐轻几乎已忘了,他效忠之人,从一开始便不是卫子臻,而是这个顽戾乖张的大靖太子。
“废话,不认得太子殿下,连我也不认得了?”闫风是他的昔日同僚,方才他杀出来时,乐轻的确惊奇。
终于确信,只是——
乐轻回望着水榭之中,那孤独逝去的人影,目露不忍,声音一哑:“我懂殿下为何不容王爷,可是,为何挑在今日……”
谢澧兰不知道,卫子臻多么傻啊,傻傻地期盼大婚,与他共结连理,与他携手余生。乐轻从未那么单纯无虑的卫子臻。
殿下怎么能够……
“今日是他防备最松懈之时。”闫风答道,“卫子臻一向警觉,我要动手,难近他身前一尺。”
谢澧兰不说话。
他望着远处的那一片黑甲卫,方才那激动提刀的人,已经被他的人按下,事实上,他私下诏令虎符,早已收编了十之六七。
卫子臻的一切,都受他给予。
这群人还没忘了,自己的主人究竟是谁。
只是子臻,无人知,我今日动手,只是给我一个成全罢了。
无人知,我私心里,是如此希望与你成亲。
无人知,我爱你已久,生而无缘,死必与君同陵。
“将卫子臻,水葬于祁山之下。”
作者有话要说: 那个啥,结婚誓词作者君实在不会,所以在网上搜查了一下。额这个应当不是重点。
我知道大家会给我砸臭鸡蛋,我只能说——
哎,攻死了,咱怎么he对不对?所以不会死的。\(^o^)/~
以独孤珩的立场,他是不能容许卫子臻这个威胁存在的,当然还有,谢澧兰觉得自己活不长了,他这个人行事最是偏激,一旦亡故,必要带着所爱同赴陵墓才能安心。so……
别对作者君扔臭鸡蛋啊惊恐……
☆、初问打算
卫子臻死于祁山,这一日风光煦和,是个明媚的春日。
独孤珩假谢澧兰之身重临世间,虽是骇人听闻,但此刻却几乎已无人不知。信与否并不重要,这位太子殿下重掌河山已成必然之势。
讣告传回月州,永真帝御前的一杯茶水打翻,热水洒了满桌,谢澧兰新呈的奏折被浸湿透骨,此时无数人都在为卫子臻的突然辞世而悲叹,而扼腕,唯独永真帝,墨眉如箭,无奈地扶住额头,“永无妇人之仁,不知是福是祸。”
今日独孤瑾莫名下狱,朝中已有非议,石梅子每日安分地跪在殿外,但永真帝却毫无松口的意思,圣心难测,他实在猜不出,永真帝下一步将对独孤瑾如何发落。
罪名已定,私养精锐,藏兵器于府库,这不是小事。
更何况,独孤瑾此时身份敏感,永真帝虽不会将其戳穿,但难免嫌隙已生,父子回头无路。
“陛下,您这头痛之疾……”
宦者心中忧虑不胜,永真帝身体后仰,靠上雕金镂刻的龙座,“朕要下一道旨意。”皇帝的眼眸锐利起来。
明月夜,一枝梨花点映在窗外,溶溶皎皎。
疏影如画,清风入眠。
少年紧闭的眸不停地转动,紧锁眉心,两手攥住锦被,却抑制不住颤抖,“卫子臻!”
他从噩梦之中醒来,心剧痛无比,急重的心跳仿佛要穿透整片前胸吐出来,谢澧兰攥着白色螭纹的衣襟,额头沁出了无数汗珠,在急切地几道喘息之后,寝房的门随着一阵狂风呼啸而开。
星蓝色的长袍安静地飘曳。
一人袖手而立,眉眼沉和如镜。
“卫子臻手下,定有不服孤之人,孤明白。”谢澧兰脸色惨白,边喘边垂汗,“孤自知命不久长,早备好棺椁,一旦阖眼,与他同葬。军师容我些时日。”
他日,我必黄泉道中,奉他还魂。
原嵇因为这话皱了皱眉道:“难道殿下不知,你的寿命,早已由王爷换回了?”
“什么?”谢澧兰一怔。他飞快地睁开眼,一滴晶莹的水渍自颊边滑落,胸腔中最柔软的那一块,丝线密缝的疼。
原嵇自门外走了进来,脚步轻得听不见响动,未几,他才似是自语地说道:“殿下这副身体,之所以体弱,是因为自幼时起便被人下了蛊毒,以血养蛊至少有三年之久。这毒难以拔出,需要纯阳女子的鲜血,也需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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