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平初来乍到,立刻一步登天,就跟布衣百姓当了宰相一般的不可思议!
所以,不仅安平错愕,其他随侍着的大小太监,也惊讶地暗暗抽吸,却又不敢抬头窥视。
“你这么聪明,不会不知道秉笔是何职位吧?”爱卿却笑着,一副主意已定的模样。
“奴才知道!奴才叩谢圣恩!”安平跪下了,声音略略发抖。
“来,现在就帮朕把这些折子拟写了。”爱卿说道。
安平去到台阶下边的花梨木书案上,研墨、铺纸,动作一气呵成,可见当真是学习已久的。
“朕意在珍贝诸岛加兵十万人,加饷十五万两,着兵部、户部共同磋商办理。”爱卿口齿清晰地说。
安平却愣了愣,他刚才听见皇上念叨奏折了,上面只说需要防备,并没有求朝廷立刻发兵拨饷啊。
“……希望只是朕多虑了吧。”爱卿似乎明白他的疑问,便微微一笑,“父皇曾经说过,凡事有备无患,就怕真有战事发生,路途遥远的,再派兵就来不及了。”
“皇上英明!”安平敬佩地说,也有意安慰这位与自己年岁相差无几的皇帝,“不过,也许对方真的只是彼此联姻、和好了。”
“如此便天下太平,但他们百年世仇、水火不容,岂是一桩婚事便能挽回?”爱卿望着御案上的地图,“恐怕,只因有更大的利益驱使。”
“利益?”
“大燕是他们共同的敌人。”爱卿轻轻叹气,在御书房这么久,还从未露出过这样忧虑的神色。
但他很快就振作精神,微微笑道,“拟下一封旨意吧。”
“是,奴才遵旨。”安平赶紧忙碌起来。
约摸一个时辰后,小德子风尘仆仆地回来了。他说是去抓蝉吃,心里到底是装着皇上的,他为皇上采了很多喷香的驱蚊草叶,还用描金绣龙的锦囊装起来。
他还担心皇上一人在大殿里处理折子,会闷得慌。
可是才踏入门槛,小德子就听得一阵欢声笑语,还有皇上在说,“好俊的字,这小楷笔划分明、大小相称、极为纯熟流利……”
小德子不禁纳闷,“这说的是谁?”
他走之前,皇上向来是独自处理奏折,或者与景将军、永和亲王一起,很少有别人作陪啊。
走到殿内,才看到是一个穿着蓝袍的小太监,这不是他叫来伺候皇上笔墨的安平吗?
“奴才给皇上请安。”小德子声音响亮的叩拜道。
“你回来得正好,要不是你让他来服侍朕,还当真是埋没了一个人才。”爱卿笑容满面地说。
“奴才怎么敢当这举荐之功,不过是凑巧罢了。”小德子连忙说,却也很好奇这个安平到底有什么过人之处,可以让皇上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就喜欢上他,并且如此重用。
安平并不恃宠而骄,还对小德子躬身行礼,举止很周到。
“容奴才大胆,瞅瞅这字。”
小德子说,凑近去看安平写的字,真真就跟刻在碑文上的一样,别提多漂亮工整了,且皇上还说,他没有写错一个字。
小德子是拿起书本就犯困,可很佩服有文采有本事的人,他很快就和皇上一样,喜欢上这个文文静静、才高学富的安平。
第五章
翌日,风和日丽,晴空万里,远处还可见宫人在放纸鹞。
“景将军,皇上请您进去议事。”
景霆瑞原本候在御书房的殿门外,等待皇帝的传召,这是再寻常不过的事。
可是他回转身,却看到一个只有十四、五岁的太监,穿着的是深红织金线云纹衣,束金腰带,脚蹬黑色缝靴。
这可是司礼监的官袍,除了小德子以外,其余都是年纪大、资格老的太监才能穿的。
“请问这是哪位公公?”
抱有疑问的不只是景霆瑞,还有其他在殿外候着的,准备面见皇帝的文武大臣。
“奴才安平,给各位大人叩头。”安平恭敬地行大礼,其他官员纷纷谦让。
“哎,公公,快免礼。”显然,他是皇上跟前的人,哪能要他的大礼。
“安平公公在哪个衙门供职?”一户部官员热切地问道。
“奴才原是御用监的,前日得万岁恩典,成为司礼监秉笔。”
景霆瑞听罢,并无其他表示,只是略微颔首,就越过这相貌清秀的小太监,觐见皇帝去了。
其他官员则纷纷围住安平,说些讨好钦佩的话,比如他一定是才高八斗,才会让皇帝破格提拔。
安平一一应付,既不像景将军这般冷漠,也不似小德子这样,和他说了也白说,很讨官员们的欢心。
“皇上身边就该有这样识大体、顾大局的近侍!”
据说,不到一个月的时间,连百般挑剔的宰相贾鹏,也在说安平的好处。
他上承皇帝的恩惠,下接官员的讨好,生得一副温柔沉静的模样,却在皇帝和诸位大臣中间,起着如同“万金油”一般的功效。
原本,因为皇上太过亲近景霆瑞,而让大臣们觉得无论办什么事,都横着一座“冰山”,心里自然有诸多埋怨。现在,总算有个聪慧伶俐的公公愿当他们的传声筒了。
他们能不感到开心、不松口气吗?甚至认为只要拉拢安平,就等于讨得皇帝的欢心。
要知道,皇帝有多么宠爱这个小太监,时不是就给予重赏,就差没让他当太监总管了。
既然景霆瑞不是唯一能得圣宠的人,那么忌惮景霆瑞势力的阵营,比如宰相府,可谓吃了一颗定心丸,不再急于铲除景霆瑞,而忙着去培植旗下的新势力。
本次文举,金榜题名的状元、榜眼、探花,皆出自宰相府供养着的进士、秀才。
不过,武举的武状元,被景霆瑞的人拿了去。虽说景霆瑞的作风强势,完全不畏惧朝中顽固势力,但现今朝廷格局依然是“文强武弱”。
而贾鹏既然能侍奉两代君主,并被太上皇钦点为辅政大臣,自然有他的独到之处,他眼下撇开景霆瑞不谈,那么需要费心应付的,唯有皇上一人了。
虽已入秋,但酷暑的余威依然渗透至每个角落。
赤龙抱柱的廊檐下,摆着一张桐木矮几,上头放着一盘围棋,持白子的御医吕承恩,不时拿起几上的巾帕,轻拭去鬓角的汗珠。
身着黑色甲衣的景霆瑞,把指间的黑子往绞杀正酣的左侧中心一放,就听得吕承恩哀叹道,“唉,将军,您就不能留点情面吗?我这都输了两回了。”
“既已兵戎相见,岂能手下留情?”景霆瑞低沉地说,这声音就像钟鸣一般荡人心怀。
吕承恩哈哈笑着,“是这个理,我输了,输得心服口服。”
景霆瑞将云子一一收入桐木雕刻的棋盘,吕承恩往外头望了望,阳光依然强烈,直晃眼睛。
这是一栋位处皇城南宫门边角的二层小楼,一楼为仓储,放的是守城军的旧兵甲,二楼则放着几件桐木家具,少量的兵器。
二楼外有一处精巧的廊檐,面向一个空旷的院落,没有花草树木,也无宫人打扫,连院门上的锁都锈了。
吕承恩觉得,他时常去青铜院面见景霆瑞,日子久了,恐惹来口舌非议,正有些头疼呢。
机缘巧合之下,让他遇见这处幽僻之所,在买通负责看守的太监,再仔细收拾一番后,倒也是很合意的。
“啊,他来了。”
突然,吕承恩站起来,来到朱漆剥落的凭栏前。那个人是这样娇小,就跟小丫头似的,却穿着一件极为醒目的红色官袍,金色腰带在阳光底下是熠熠生辉。
他先抬头,对着二楼廊檐,露出一个比阳光还要灿烂的笑容,接着,便小跑几步,冲上楼来了。
景霆瑞和吕承恩,都能听到那“咚咚咚”的有力脚步声。
“——真是对不住!小的来晚了!”小太监一上楼,便对着他们鞠躬作揖。
“知道你现在官务缠身的,很难得空,就别再道歉啦。”吕承恩说的并不是客套话,而是深知对方有多么忙碌。
“吕大人。”安平一个感激的微笑,然后便望向景霆瑞。
“之前旁人太多,几次相见恩公,却未能行大礼,还请恩公恕罪!”安平说着,就要跪下去。
“别这样。”景霆瑞扶住他细瘦的胳膊,“你我现已同朝为官,只怕这么做是委屈了你。”
“恩人一句话,小的万死不辞,更何况是让我进来当官的。”安平说得轻轻松松,面带微笑。
可是景霆瑞和吕承恩,却一时无言。
“皇上也就罢了,他识不穿你,倒是宰相那边,一定要小心再小心。”吕承恩一脸谨慎地提醒道。
“小的明白,断不会露出半点破绽。”安平笑着点头,热切的目光始终追随着景霆瑞。
太上皇在位时,曾命景霆瑞为北征铁骑大将军,去讨伐喜嘉兰国。
而安平的爹,那位为人和善的私塾先生,恰好去嘉兰的一个村庄探望友人。他不幸遇到战火不说,还得了风寒,高烧不退,寸步难行,友人只能向景军求救。
友人原本抱着姑且一试的念头,战事要紧,景军应该是不会理睬的,可是没想到景将军立刻派出军医吕承恩,冒着峰火前去医治,还拨出两个士兵,一路护送他们回到大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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