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沅。”苍雩伸手紧握住他的手背,唤出他的本名。
姜沅瑾反握住他,温和微笑道:“每当你这么叫我的时候,我才能在这世上找到一点归属和安慰的感觉。我来人世这么久,却始终与之格格不入,真的就只是一个过客罢了。姜清和应该算是一个朋友,但是他离开得早,没有机会再深交。”
“我来此的目的,也只有一个,就是殷寂言。我知晓他对我的感情,默许他喜欢我,也放纵自己爱上他。尽管我从一开始就明白我们之间不会有好结果,也知道不是没有别的方法可以置他于死地,但我还是想留住他,多一刻是一刻,哈,可能就跟你现在想要留住我一样吧。”
“对不起,苍雩。”
“你,做什么给我道歉?”蔚苍雩深深吸气,尽力让自己平静,“该是我来对你说才是,是我对不住你。”
姜沅瑾却认真道:“我让你拖了这么多年,明知道你的情况只会越来越差,而我却还让你花费精力和时间救他,我……对不起!”姜沅瑾哽着声音,终是没忍住,杯中的茶水因有物坠入而泛着浅浅的涟漪。
“没关系的,昭沅,没关系的……”苍雩轻轻地替他擦掉剩余的眼泪,很温柔地安慰着他,“我可以等,都这么多年过来了,我说过,不在乎一时半刻。”
“可是现在你不能再等了!”姜沅瑾抓着他的手,喘了口气,暂时抛开情绪,道,“天地炉竟然这个时候被人打开了……你要尽快将龙心取出来,与龙骨融合,这样你才能有生机!”
“我知道,你不用紧张,”苍雩宽慰他,“想来应是凡人碰巧开了天地炉,不是冲着龙心去的,一时半刻也不会有什么危险。况且,我能感觉出,它的位置应该离宣尧山和悬珏谷都不远。”
姜沅瑾闻言,脑中有什么事情正要浮上水面。“离永昼宫不远,那是天慧山……莫非是姜媱?”
“嗯?这个名字好像听你说起过……”苍雩想了想,“是冰碎的铸造者?”
“是。”姜沅瑾一只手不由自主地抚摸上冰碎细长寒冷的刀身,有些感慨道,“如果是她的话,开启天地炉,就不是什么难以想通的事了。就我的感受,姜媱一直都是一个,唔,执着到近乎有些疯狂的人吧。这把冰碎,她也是倾注了十分的心血,虽然我到现在都不知道为什么她选择将它送给我。”姜沅瑾想起当初他拿到冰碎刀的时候,永昼宫上下哗然,许多人明里暗里表示着不满,还有人跳出来明目张胆地抢,不过技不如人,一个个都被他打回去了。“确实是一把好刀,只是今后我再也用不到了。找个机会,你替我交还给永昼宫吧。”
蔚苍雩本想再说什么,却终化作心底的叹息。两人无言对坐片刻,心里各自想了一会儿事情。
突然,蔚苍雩向外平望了一眼,随后不动声色地伸出手,握住杯沿。他垂眼,一动不动,本平滑如镜的茶水表面倏然自行漾起一圈圈的细水纹,浅翠色的水面开始显出影像。
一只纸雀似的物体在结界外绕圈飞,扑腾着纸质翅膀,有一下没一下地撞着结界。
他挑了下眉,手指轻晃瓷杯。忽地,那只影像中的纸雀竟然从茶水中飞出来,朝着姜沅瑾而去,在他面前一晃一晃。
“咦?”姜沅瑾见此,不由疑惑出声。他抓过纸雀,几下展开信纸,突然睁大了眼,表情从淡然转为严肃和歉疚。
“糟糕,竟然忘了和你说这事!”姜沅瑾抬头看见对方询问的眼神,顿了一下,才道,“我之前,可能见到殷玄佾了。”
瓷杯猛地一晃,茶水泼了些许。蔚苍雩先是一愣,表情变得有些不太自然。
“是怎么……回事?”
姜沅瑾能明显感觉出他在压抑着什么。他没多问,只向他细细说了之前所遇之事,还有这消息,是宣央央传来的,上面说周墨被一个紫衣紫发的女子带走,希望他能出面帮忙。
“是苏无相。”蔚苍雩这时已经恢复情绪,语气淡淡,道,“真没想到,她也会如此执迷。”
姜沅瑾喃喃道:“殷玄佾,已经复活了吗?可周墨确实是肉体凡胎,我并未察觉有什么不对的地方。难道他借体而生?”
蔚苍雩摇头,道:“哪有这么容易。那个凡人,大概是殷玄佾魂魄的承载体吧,苏无相用了什么方法把他投入轮回道,让他得以凭借一次次的轮回保全魂魄集聚不散。只是他的意识沉始终沉睡,所以才有周墨这样一个人存在。而现在,殷玄佾的意识苏醒,自然周墨的意识就要被抹去,否则就会一魂两识,最后会造成魂魄无法承受而灭散的。”
“那现在……周墨岂不是……等同于,死了?”看着姜沅瑾露出的忧色,蔚苍雩虽不忍,却也只能无奈点头。
姜沅瑾低头沉默不语。
蔚苍雩思考着该如何安慰。他知道姜沅瑾在永昼宫还有个徒弟,虽然他说自己在这个人世没有牵绊,但其实身在其中,又哪会真的无牵无挂,总会有那么几缕联系的。
却见姜沅瑾将手中茶水一饮而尽,放下瓷杯,杯底与桌面相碰的声音沉闷而清晰。他依然配着冰碎刀,脚步沉稳地朝外走去。
“我们走吧,”他道,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也是时候了。”
☆、第二十一章
两人还没走到永昼宫,就撞上了行色匆匆的宣央央。她走得很急,神色慌张,连前方行人快至面前了都未发觉。
姜沅瑾喊了她一声,却把对方吓了一跳,浑身一个激灵,弄得他有些莫名其妙。
“又发生了什么?你脸色怎么这么差?这是要去哪里?”几天不见,宣央央竟憔悴了许多,饶是姜沅瑾印象中不太常见的人,都觉得她瘦了不止一圈,下巴尖得可以戳人了。
宣央央深深呼吸,强自镇定了些许,和姜沅瑾对视着,坚定道:“我要去找周墨。”
“你知道他在何处?”
“是,”宣央央不自禁地去瞟一眼同行的蔚苍雩,一头银发,一袭白衣,恍若天人之姿,实在叫人无法忽视。“自从周墨上次失踪后,我就在他身上放了随形蛊,如影蛊在我身上。”
如影随行蛊,是永昼宫中某任掌门发明的小玩意,专门用来追踪行迹。如影蛊和随行蛊是可以互相寻找对方的,种在人体后,可以存活三到六个月不等,一般不会超过半年,无毒无害,也不会对人体造成什么大的影响。
“应该在悬玦空谷或是那一带的附近,我之前跟着师傅去过那里。”
姜沅瑾和蔚苍雩对视一眼,片刻沉默后,姜沅瑾轻哼道:“呵,巧了。”他也不管宣央央疑惑的目光,利落地一转身,朝着一个方向迈开步伐。
“走吧。”
沉云骤压,数道白得泛紫的狰狞电光伴着惊雷的炸响在一大块黑灰中翻滚。千年来晦暗不明的悬珏谷底,此时,如同白昼。
异常的天象之下,一个巨大的卐字阵闪着幽绿的荧光,如点点鬼火,衬着四散的骸骨,勾勒出地狱一般的景象。
有两人立在阵中,彼此之间拉开了一段距离。紫衣女子的胸腹处有一个血窟窿,从中延伸出一道殷红血光,如血液在空中流淌,直达对面男子的胸膛。
男子未着一丝衣物,整具身体上,皮肉不断地在腐化掉落,坠地随即自燃殆尽,露出森然骨架。那一根根白骨还发出咯啦咯啦的响声,好像有东西在上面啃食。然而同时,新的血肉肌肤又以近乎同步的速率生长着,一寸寸附在骨骼之上。
苏无相和殷玄佾就是以这样的一副姿态出现在三人的视野。
宣央央浑身冰冷发着抖,牙关不受控制地打颤,说不出一句话。
姜沅瑾下意识侧过脸看蔚苍雩,后者面无血色,眉头紧锁,呼吸很重,似乎在忍耐着什么痛苦。此刻他紧抿着唇,目光有几分震诧。
“你还好吗?你还是不应该进到这里。”
此时姜沅瑾更加关心蔚苍雩的状况。他不能接近无相封灵阵,因为苏无相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让他一靠近,就会加快灵力的消耗,而耗尽灵力,结果就是无法维持现有的生命。每一丝灵力对蔚苍雩而言都很重要。在这之前,他为了救殷寂言而耗费了许多,这让姜沅瑾一直以来都深感愧疚和亏欠。
蔚苍雩摇头示意自己无碍,苍白的嘴唇阖开,他的声音清冽,似是叹然道:“原来如此,竟然做到这个地步,不愧是苏无相。”
姜沅瑾犹豫了一下,还是将目光重新投向那边的两人,不解道:“他们在做什么?”
蔚苍雩向他们走去,步子放得很缓,脚下触及碧绿咒印,带出瞬间涨起的光亮,在阵中引起一阵阵的波动。
“重塑肉身。”他边走边道,“殷玄佾原本的身体早就连一寸飞灰都找不到了。所以苏无相在给他重新塑造一个适合他的肉身,否则魂魄无处寄托,最终只会烟消云散。只是没想到,她竟然会选择将冥域之主的另一个化体强行打回原胎再孕化,这就好比杀死自己的同胞手足,苏殿主果真狠绝。”
苏无相本是闭合双眼,这时才睁开,转过脸斜眼看向来人,也不觉惊讶。她的脸色看起来不怎么好,开口说话冰冰凉凉的:“沉寂了这么久,消息倒是知道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