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妙的就是这把漆黑小刀的方向。如果秦颂风没有用手指去弹,而是仗着轻功直接闪开,那么它会像之前那飞刀手的飞刀误杀常青一般,正中秦颂风背后的鲁逢春。
鲁逢春是跪倒在地被老罗挟持的,所以这把小刀射的才不是胸口或者咽喉,而是腰腹。
秦颂风与鲁逢春的交情并不深,如果老罗用鲁逢春的性命要挟秦颂风就范,不可能成功。但以秦颂风的为人,绝不可能为了躲开暗算,就让背后命在旦夕的鲁逢春替死。
也许在平时他根本来不及想这么远,就会本能地避让,但有刚刚死在他背后的常青提醒,他想忘记这一节都难。
要设计这一切,不但需要极度的聪明,而且需要极好的武功,稍有偏差,那把黑色的小飞刀就没法在最恰当的时刻射向最恰当的方向。
至于现在把秦颂风钉在地上的这两把刀恰好插在腿部最要命的血脉旁边,稍微剧烈的挣扎都可能造成自己当场死亡,和前面的计谋相比,已经沦为雕虫小技。
秦颂风失血越来越多,感觉自己的意识也随着不断流失的血而模糊起来,因为双手被反绑住,胸腹承担着身躯的重担,压得他喘不上气。
现在他已经想通了,什么夺取英雄镇,纯属老罗的信口胡言,把他和鲁逢春一起诱至此处的理由很简单。
整个永平府武功最好的人就属鲁逢春,虽然比不上秦颂风,但其他人更加没有与秦二门主同归于尽的资格。只有他们二人同时死去,被当成同归于尽,幕后的真凶才能彻底脱罪。
☆、钩子
<一>
秦颂风往好了说是个比较冷静的人,往坏了说是个比较迟钝的人。也许他天生如此,也许他从小受到的教育不允许他情绪太过丰富,现在已经无法追溯其本源。
总之他心里很难生出较大的波动,一些细腻的感情比绝大多数人都来得少。现在虽然已经到了生死关头,他好像也没有特别惶急的感觉;虽然知道雇凶杀人的多半就是同门“兄弟”蚂蜂,他好像也并不太愤怒。
过度的冷静往往伴随着无情,但秦颂风倒不无情,他什么感情都有一点。此刻他就有一点同情怜悯。
因为他看到,鲁逢春已经意识模糊,呼吸短促,被老罗随手丢在地上,半闭的眼睛依然盯着老罗,流露出狰狞凶恶却于事无补的仇恨,除此之外还有非常强烈的急迫焦躁,显然是在担心铁蛋的安危,可惜他伤势过重,破碎的字句哽在喉咙里,旁人根本听不清。
如果季舒流看见这一幕一定难过得很,但秦颂风心里的同情还不足以影响他的情绪,只足以让他转过脖子,替鲁逢春开口道:“姓罗的,铁蛋到底在哪,你也该说出来了。”
老罗不答。
秦颂风劝道:“鲁帮主对你不薄,事已至此,你告诉他又能怎样?”
老罗依然不答。
鲁逢春听乎听在耳中,暂时停止了徒劳的挣扎。秦颂风犹豫片刻,轻声劝他道:“别着急,没准还有转机。”
苏骖龙从腰间摘下一支铁笛吹出刺耳的动静,不久之后,远处响起一阵脚步声,四个表情僵硬、面有易容的人远远走来,看他们阴冷的神情,多半是苏骖龙手下的杀手。苏骖龙命其中武功较差的那人在周围警戒。
秦颂风的眼神平静地扫过苏门中人,并不主动开口询问。
老罗凑到他附近,对他咧嘴一笑:“其实也没啥打算,就是俺不自量力,想给通晓天下消息的尺素门二门主讲一段江湖故事。”
老罗就地一坐,双腿一左一右蜷起,双肘拄在膝盖上,当真说起了故事:“老多年以前,有一个名震江湖的捕快,人称鹰眼老柳,据说随便哪个穷凶极恶之徒混在人群里,都逃不过他那一双鹰眼,随便啥人只要被他看过一眼,他都能记一辈子。秦二门主,你记得他么?”
秦颂风道:“记得,五十多年前成的名……”
一句话没说完,老罗已经大声截住:“早在他成名以前,办过一个灭门惨案,凶手被他盘问过一番,没问出破绽就放了,几个月之后,他找到那小子就是真凶的证据,那小子却早就逃得无影无踪。鹰眼老柳把这当成奇耻大辱,追了那小子整整二十年。
“没想到老柳告老不干以后,有一天路过永平府,在路边一个摊子上喝茶水,突然看见凶手就在他邻桌,当场逮住那凶手送进大牢。凶手罪孽深重,夏天被抓,秋天就被朝廷砍了脑袋。秦二门主,你知道他那二十年是怎么过的?”
秦颂风道:“隐姓埋名娶妻生子,还赚了大钱……”
“不但赚钱,而且悔过自新,干了些修桥铺路的好事赎罪!”老罗狠狠一拍旁边大树的树干,就像说书人拍响醒木引听众注意,“你可知道,他娶的妻、生的子,后来怎么样了?”
这次秦颂风不跟着他回话了。
老罗自顾自地说下去:“妻子自杀身亡,还不满十岁的幼子,重金雇佣杀手刺杀鹰眼老柳,虽然功败垂成,却叫老柳重伤,退出江湖。秦二门主,你知不知道,这件事说明了啥?”
秦颂风想不通这么多年前的事和苏门、柏直究竟有何牵连,瞟一眼苏骖龙道:“说明他儿子年纪太小不懂事,被杀手坑了?”
苏骖龙冷淡地道:“哦,此言何解?”
秦松风见他竟然关注起这件事,怀疑此事中的杀手出自苏门,于是试探道:“斩首是律法定的,杀手不能刺杀律法,就叫一个小孩出钱去刺杀捕快,那小孩可不是被杀手坑了。”
苏骖龙被易容覆盖的脸上扯起一个意义不明的僵硬笑容,没再说话,阴测测的目光扫过秦颂风的脖子,又扫过鲁逢春的脖子,好像很遗憾不能马上杀死他们。
老罗却跳脚道:“放你娘的狗屁,一派胡言!我告诉你,这说明深挖陈芝麻烂谷子的破事对谁都没好处,把人逼到绝境上,只好大家拼个鱼死网破!”
秦颂风这才明白,原来他只是随手扯了个江湖掌故打比方而已。
“十三年了,都十三年了!”老罗双眼变得赤红,好像连黑眼珠里也透着血色,“这么些年,马锋荒废了武功,一门心思给你们尺素门赚钱,你就因为十三年前一个狗眼看人低的狗杂碎,就不肯饶他!你们这群自命正义的狗屁大侠……”
老罗从怀里掏出季舒流代笔的那封信,团成一团甩在秦颂风脸上:“说吧,这封信上提到的人是谁,信上的事除了你和季舒流,还有谁知道?”
这封信很短,只是嘱托门中的师兄叫宋老夫人别太心急。既没提苏门惨案,也没提天罚派,甚至连宋老夫人都只用“那人”代指,并未提及姓名,唯一提到的人就是柏直。
所以,蚂蜂和老罗雇佣苏门杀手刺杀秦颂风的理由已经再清楚不过。
蚂蜂在英雄镇扎根多年,生意做得很兴隆,为人不太像个正统的尺素门弟子,更像一个有些江湖势力的商人。他好奢侈、好美色、好风光,这一切都需要钱,而他现在赚的钱,与尺素门的江湖地位、附近同门的频频照应密不可分。
他需要尺素门,而且以他那荒废多年的武功,叛门之事一旦被发现,绝对应付不了尺素门的天罗地网。
所以让蚂蜂叛门的理由只有一个——他认为如果秦颂风不死,他自己就会死。
他杀死了柏直。
尺素门门规宽大,杀人如果未遂,照样有活下去的机会,所以,蚂蜂一定杀死了柏直。
秦颂风想起,潘子云曾说,当年柏直听见那些小杀手的遭遇,准备进入桃花镇易容改扮,脱身出去,请来武林中德高望重之人帮忙处置苏门,还这群孩子一个公道。蚂蜂是个好色之人,想必常常去桃花镇。他是不是在桃花镇遇见了那个伤势初愈的少年?
杀人的理由,总不外金钱美色,权力交易。
那么老罗又为何要帮蚂蜂,总不会是因为他义薄云天?秦颂风刚到英雄镇的时候,打听过不屈帮的消息,知道老罗原本是老南巷子的四大护法之一,恰在苏门覆灭之后,似乎意识到老南巷子大势已去,成为第一个暗中投靠不屈帮的人,所以鲁逢春一直对他甚是敬重信任。
老南巷子本来就想杀柏直,老罗出手,自然在情理之中。
秦颂风盯着老罗道:“杀死柏直,是你动的手,还是马锋动的手?”
“都不是,但是谁我也不会告诉你。”老罗忽然笑了,“秦二门主,那个引你来调查此事的人,也算害死你的元凶之一,何必护着他呢?我说饶你的命你肯定不信,这么说吧,你要是肯痛快地告诉我,我不但给你一个全尸,也让你那季师弟走得毫无痛苦。”
秦颂风盯着他道:“你要是制住了季舒流,早就把他带到这里威胁我了,还用得着空口说大话吗?”
“那只是因为我们不用这么麻烦,”老罗不再看他,把目光投向苏骖龙,“苏门主座下布雾郎君,没有问不出来的事。”
<二>
其中一个面目僵硬的苏门杀手应声走到秦颂风这边,从怀里抽出一条皮绳把他双腕更牢固地紧紧缚住,瞬间令他双手血脉不畅。然后一条黑布就把他的眼睛捂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