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谨然记 番外完结 (颜凉雨)


  “好的。”春谨然点头,进一步解释道,“什么样的情形下才会发生打斗?有敌意,有防备,有对峙,比如你坐在房间里,突然一个仇人或者素不相识的人破门而入,你自然立即进入战斗状态。那么怎样的情形下不会发生打斗?无敌意,无防备,以至行凶者可以出其不意,比如说着说着话的朋友……”春谨然抬起胳膊双手攥拳向两边缓缓拉扯,“忽然从背后勒住你脖子。”
  听得认真的众豪杰们莫名觉得脖颈一凉。
  “你的意思是行凶者是双儿的朋友?”苦一师太不太相信地摇头,“双儿长居玄妙庵,与江湖上的人素无结交,更别说结仇。而且既是朋友,为何又要下此毒手?”
  “师太,您潜心教徒,却不了解弟子的心。”春谨然轻轻叹息,“二次勘察现场时,发现两枚聂双姑娘亲笔所写的纸笺,一枚是诗,一枚是词。诗是感戴师恩的,词却暧昧了,怎么看,都像是儿女情长。”
  “信口雌黄!”苦一师太横眉立目,“你莫要毁双儿清誉,坏玄妙名声!”
  “师太稍安勿躁,且听我慢慢道来。”春谨然低头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这才看向众人,“事情,要追溯到半年或者更久之前。聂双姑娘在一次外出办事中,邂逅一位江湖男儿,二人情投意合,度过了一段美好时光。回到玄妙派之后,动了真情的聂双姑娘陷入两难,她想同自己的情郎一生一世,可深知苦一师太不会答应,因为玄妙派的弟子即便没有剃度,也已是带发修行,若有弟子与男人私定终身,逐出师门事小,要命的是事情传出去会让整个玄妙派蒙羞。不过没多久,聂双姑娘就不烦恼了,因为她的情郎已经变了心,她以为的一生一世,在对方那里却只是露水姻缘。原本事情到了这里,无疾而终也就好了。却不知是孽缘太深,还是命中注定的劫数,在这夏侯山庄里,聂双姑娘与对方重逢。原本已经死心的姑娘约了那人在夜里会面,想再试最后一次,挽回对方的心。而会面的时间,便是昨夜丑时。可惜,会面的结果并不尽如人意。聂双姑娘苦苦哀求,换来的却只是冷漠绝情,于是姑娘急了,扬言要将这段关系公之于众,此时这位将湖男儿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于是做出一副为难模样,连哄带骗,于寅时随聂双回到住处。回房后,聂双姑娘再忍不住,嘤嘤哭泣,但心里定是仍存了一丝希望,盼浪子回头。她哪里知道,浪子没有回头,而是起了杀心!后面的事情,便如我之前讲的那样,男人杀害聂双姑娘后,又做了一番伪装,自以为天衣无缝,这才逃之夭夭。”
  “精彩,实在精彩!”夏侯正南赞叹,可那语气很难讲是真心叹服还是玩味调侃,“一桩混沌无头案,倒让你查来查去查成了一盆清水。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当时也在场呢。”
  “夏侯庄主玩笑了。”
  “你既能将整个过程讲得这般细致清晰,想来凶手是谁,你也心中有数了?”
  “是。”
  “那就别卖关子了,”夏侯正南身子向后靠到椅背上,一派悠然,“早点结束,大家还能睡个回笼觉。”
  “凶手就是……”春谨然将目光从夏侯正南的身上挪到他的旁边,然后一字一句,“令公子,夏侯赋。”
  整个大厅一片哗然。
  夏侯正南也愣了,脸上第一次出现了真正的震惊和动摇。
  夏侯赋坐不住了,事实上在春谨然陈述的过程中,他的出汗就没有听过,现下更是豆大的汗珠顺着额头往下落:“你不要含血喷人!证据,说我是杀人凶手,你有什么证据!”
  春谨然微微一笑,大声吟道:“自幼孤苦无人怜,一心只奉玄妙庵,文墨几笔寄恩师,又得福寿又得禅。”
  夏侯赋冷笑:“这算什么证据。”
  春谨然轻轻摇头:“夏侯公子,您该多读些书,少招惹些姑娘。倘若如此,您就会发现,光扯走那半阙词,是不够的。”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之前我一直想不通,一个一心想和情郎复合的姑娘,一个连续多日辗转反侧沉浸在痛苦中的姑娘,怎会在见到情郎痛苦达到最顶峰的时候,忽然来了兴致,写一首感戴师父的诗,这不是咄咄怪事吗。后来一个偶然机会,我才发现其中的玄机。这诗,表面上看,是感恩苦一师太,实则却是一首藏头拆字诗。前三句的第一个字分别是自,一,文,合起来是什么?”
  夏侯赋愣住,继而跌坐回椅子上,嘴唇颤抖,却迟迟无法出声。
  众豪杰面面相觑,一些识字的,反应过来的,已经控制不住地张大嘴,震惊诧异中,答案已呼之欲出——
  “夏。”春谨然帮他回答,“而最后一句,又得福寿又得禅,意在两个又字,凑在一起,便成了双。夏侯赋,聂双,相逢一醉是前缘,风雨散,飘然何处。”最后几个字,春谨然几近叹息了。
  夏侯赋摇头,一直在摇头,好半天,才反应过来什么似的,猛然道:“我不姓夏,我姓夏侯!她的情郎姓夏,不是我!”
  “是你!”林巧星忽然冲了出来,一张脸早已哭得通红,上气不接下气,“就是你!师姐、师姐原来根本不识字……半年前忽然……忽然说想学写字作诗,还说什么姑娘要有才情才可爱……可是学啊学,她就和我说,师妹啊,作诗好难啊……我说那就不、不学了呗……师姐说不行,不仅要学,还要学好,好到可以把秘密藏在里面……你不姓夏,可师姐藏的一定是你,她只是还没有学好,好到可以把你的姓氏全藏进去……你如果不害她,她……呜呜……”
  夏侯赋:“苦一师太,你的弟子胡言乱语,你就这般放任不管?!”
  苦一师太面色凝重,欲言又止。
  “夏郎——”春谨然捏着嗓子深情呼唤,唱戏一般,“一日夫妻百日恩,你怎么可以如此对我?”喊完这句,他忽又压低嗓子,仿佛一下子从女人变成了男人,“我已经告诉过你,我跟你只是逢场作戏,是你自作多情!你要再这么死缠烂打,当心我不客气!”
  夏侯赋面色铁青,声音颤抖,仿佛三魂没了七魄:“你、你怎么会知道……”
  春谨然淡淡看着他:“聂双刚刚告诉我的。她还和我说,虽然她学艺不精只能藏一个夏字进去,可是这样也好,因为她喜欢叫你夏郎……”
  夏侯赋猛烈摇头:“不可能,这不可能!”
  春谨然抬手从怀里掏出玉佩,亮在对方的面前:“她不光告诉了我一切,还给了我这个。”
  夏侯赋脸上的铁青,变成了惨白,口中喃喃自语:“不,我没杀她,我只是去小院见了她见了一面,分开的时候还是好好的,我没杀她,我真的没有杀她……”
  赌赢了。
  春谨然勾起嘴角,看向夏侯正南:“庄主,你看这该如何是好?”
  夏侯正南已经沉默了很久,事实上从春谨然说出凶手是夏侯赋以后,老人除了最初的震惊,之后就一直面无表情,连眼底都如深潭,春谨然几次用余光去看,却怎么都看不出对方的情绪波动。
  终于,夏侯正南开了口:“那块玉佩,可否拿给老夫看看。”
  “当然。”春谨然将玉佩恭恭敬敬地递了上去。
  夏侯正南拿着玉佩把玩观赏了很久。事实上不用如此,夏侯家的特制玉佩太好认了,那形状那花纹那中间雕的夏侯二字,围观的众豪杰们单是远远的看一眼,便能认个大概。而这样的玉世间仅两枚,一枚此刻正挂在夏侯正南腰上,一枚此刻就在他的手里。
  “这玉佩,你是从哪里得到的?”夏侯正南低沉地问。
  此刻自是不能再讲那些鬼话:“在北苑旁边那处荒废小院里找到的。昨夜令公子与聂双姑娘于此处幽会,不慎将玉佩掉落在了那里。”
  夏侯正南的眼睛微微眯了一下,下一刻,看向自己的儿子。
  夏侯赋扑通一声跪到地上:“爹,孩儿真没杀人!孩儿昨夜确实与聂双在小院里见面,但孩儿拒绝她之后便离开了,离开的时候她还好好的,孩儿真的没有杀人啊!”
  夏侯正南没有说话,但微微起伏的胸膛出卖了他的情绪。
  春谨然不自觉握紧手心,他能说能做的就到这里了,接下来的局面不是他能掌控的,无论是生,是死,是缉凶英雄,还有诬告小人,皆在夏侯正南一念之间。
  惟愿,对方能顾忌这满厅江湖客的悠悠之口。
  就在春谨然乐观祈盼的时候,一个柔和悦耳的女声划破满室凝重——
  “春少侠。”
  春谨然惊讶回头,看着人群中走出来的靳梨云,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
  “春少侠。”靳梨云再次唤了一声。
  春谨然只得硬着头皮道:“靳姑娘有事?”
  靳梨云微微欠身:“刚听少侠讲,夏侯公子随聂双姑娘回到房中后,聂双姑娘还曾哭过一阵,是吗?”
  没等春谨然说话,林巧星已经抢了先:“是的!师姐哭了,我听见了!”
  靳梨云微笑,看向林巧星:“敢问林姑娘是何时听见的哭声?”
  林巧星皱眉,却仍如实回答:“寅时左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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