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放是真的不知情。
"你有可疑对象吗?传染给你的人?"柳希言想了想,这句话还是委婉了一点问。
张放坚定地摇摇头:"没有,我从来不出去乱来,我也相信我太太,她是个好女人。"
悲哀的感觉先笼罩的不是患者,而是柳希言,他再次问:"有没有在外面剃过胡子?或者和别人共用过牙刷之类的?往前想一想,前几年。"
他仔细想了想,摇摇头:"我很注意个人卫生。"
柳希言一时半会儿也问不出传染源来自哪里,张放反而在最初的吃惊后冷静下来,他说:"柳医生,能不能帮我太太和女儿查一查,我怕她们被我传染了。"
"这件事你打算告诉家里人的话你自己说,不过你必须告诉我你想对谁说,想对谁保密,我好交代病情。另外,我们医院没有抗病毒的药,要定点到传染病院住院。病情不容耽误,你和家里人商量一下。"
张放点点头,说:"我告诉我妈和太太。"
柳希言在门外等着,等到胡玲开门了,他才进去。胡玲似乎一下子老了十岁,但是她和儿媳妇都表现得非常镇定,两人都没有多问,胡玲只是对柳希言说:"转院吧。"接着顿了一顿,说:"小柳,出院小结和诊断证明能不能不写这个疑似诊断?"
柳希言点点头:"我们还没有确诊,不能写。"
胡玲用哀求的眼神看着柳希言:"麻烦你们科室保密,别说出去。"
柳希言慎重地点点头:"我们一定不会说,不过医院里已经有几个科室知道了,检验科通知我们,我们上报了院感办,这不能隐瞒不报。"
胡玲表示了解。
柳希言跟救护车把张放送到传染病院,再度回到医院,上了电梯。电梯到二楼的时候,产科住院总也上了电梯,他看见柳希言,明显欲言又止。柳希言问他上哪去,他说去内科会诊。
一起下了电梯,产科住院总终于忍不住了,低声问:"玲姐儿子在你们科住院啊?"
柳希言愣了愣,含糊地回答:"哦,是啊。"
"什么病?"
"流感引发肺炎。"
产科住院总了然一笑:"我刚从检验科过来,都知道了。"
柳希言心底把检验科全体祖宗十八代问候了一遍,并不回答。
"你说一个警察自己作风不正派,现在的警察啊!"
柳希言出声:"你别乱说话,人家第一没确诊,第二传播途径还不清楚。"
产科住院总嘻嘻一笑:"干嘛那么严肃,我们又不会去玲姐面前说。你说玲姐和他吃住一起,会不会被传染?他老婆小孩不知道有没有事哦。"
柳希言懒得理他,说:"十八床会诊啊!你拖了几天,再不来我都上报质控办了。"
柳希言告诉叶文轩检验科的人唯恐天下不乱已经散布消息的事,叶文轩打了个电话去检验科骂了一通,放下电话叹了口气:"我看是兜不住了。冰冰刚才还跑来哭,怪我们一早没提醒她,她抽血没带手套。"
"手上有伤口吗?碰到血了吗?"
"都没有。"
"那哭什么!"
"你说得轻巧,心理这关哪有那么容易过?"叶文轩说,"别说她了,我就给他做了个体格检查,刚才不自觉也洗了两三次手。"
柳希言无话可说。
"不是每个人都像你心那么大的。"
5、
柳希言身心俱疲回到家,洗了个澡,连晚饭也顾不上吃,直接瘫在床上睡着了。凌晨时分他若有所感,醒了过来,就发现黑乎乎的房间里,隐约站着个白色的人影。
柳希言打开床头灯,就看见柳希声站在他床前,手里还捏着个面包,闭着眼睛,看上去像是站着睡着了。
柳希言拿过他手中的面包,柳希声睁开眼睛,说:"你醒了?"
"是啊,好累。"柳希言咬了一口面包,瞬间来了精神,"哪里的面包这么好吃?"
"牙香街新开了一个西式面点店,这是陈则送的。"
"'……他终于改行了?"是廷方哥的忧虑传染了算命佬吗?
"只是开在他隔壁。"
"我记得牙香街是卖死人东西的吧,面包店开在那里是什么意思?"
"南无地藏王菩萨。"柳希声说,"施主所言差矣,那里还是活人比较多。"
妈妈以为他不在家,一如往常冷酷无情地没做他的饭。柳希言看柳希声这不正常的举动,就知道必定又有什么不幸发生在自己身上了。
"说吧,背后又多了一个?"柳希言已经无力惊讶。
"何义现在在你背后哭。他哭了半天了,我们安慰了他半天,其他四位已经打算睡觉了,他还在哭。他们让我叫醒你,平复一下何义的心情。"柳希声道。
"……你说的何义是谁?"
"今天那位苦主家的灵。"
"……我需要解释,别人的背后灵为什么到了我身上?"
"他不是背后灵,而且他见过你几次,何义活着的时候到你那里看病过。"
"这不是理由。"
"他知道你还给他记挂的那个人看病。"
"那上次找我看病怎么不过来?这不是理由。"柳希言发现自己已经越来越镇定,虽然他不知道为什么要问清楚,有差别吗?
"上次何义正忙着在场子里制造一些影响力,没跟苦主去看病。"
"哥哥您的修辞手法越来越含蓄了。"
"我们这行的要顾忌灵体的感受,就像你们要顾忌患者的感受一样。"柳希声温柔地问,"怎么样,你觉得难受吗?何义的负能量比较大。"
"……"您为什么不直接说他是个怨灵呢?
"何义不是能随便附身的那种灵体,他现在附在你身上已经非常冒险,稍有不慎就会魂飞魄散。小蛇说他愿意付钱开通频道给你解决这件事。"
"哥哥,钱是您赚的,为什么要我解决问题?"
但是抗议是无效的,因为频道已经开通了,柳希言于是就看见打着呵欠的三位人形一位熊猫形的灵体坐在麻将桌前,还有一位光着身子满身伤痕的人形灵体正坐在麻将桌正中哭哭啼啼。
他抬头对着柳希言哭,柳希言觉得他甚是面熟。
"柳医生!"他作势扑来,却没能离开麻将桌。
"……他是束缚灵?束缚在麻将桌上?"柳希言转头看柳希声。
"他只是灵力不足,刚好坐那里动不了,你动他才能跟着动。"
"技术上的事情我不讨论了,请问这位先生你为什么要来和这四位同志作伴?"还嫌他背后不够热闹?
"柳医生你忘了我吗?"何义继续哭哭啼啼。
"你把头发扎起来我看看?"柳希言越来越觉得他眼熟。
"我哪能擅自变造型啊?要是能的话我都想穿件衣服了。"何义抽泣,"我不是找你看出的艾滋病嘛。"
柳希言想起来了。何义正是数个月前打扮得相当非主流来找他看病的一位患者。当时何义说自己老是无缘无故感冒发烧,柳希言查了血常规发现他淋巴细胞相当低,问他职业,他毫不忌讳地说自己是出来卖的,柳希言让他查了HIV抗体,初筛阳性,送了疾控中心确诊之后,柳希言介绍他去传染病院看病。之后有一次柳希言还电话随访了这位病人,得知他有好好吃药,之后就没联系过他了。
"是你啊?"柳希言说,"你怎么死了啊?病死了?"说完之后略觉怪异,他还从来没有随访病人到这个阶段。
"不是啊,我控制得好好的,那天晚上喝多了,在浴缸里淹死了。"何义一脸歉疚,"对不起啊,柳医生,难为你还打电话提醒我要正规吃药,第二天我就淹死了。"
"……"柳希言转头向柳希声,"能不能烧件衣服给他,我出钱。"
柳希声摇摇头:"他是怨,呃,负能量较大,暂时领受不了别人的好意。除非他的怨,负能量消失。"
"柳医生,柳医生,麻烦你救救张放!"何义突然放声大哭。
柳希言被他哭得头疼,其他四位灵体挂着浓重的黑眼圈麻木地看着何义。貘先生有气无力地对柳希声哼道:"早说让你叫醒他,你非要等他自然醒。"
"张放又是谁?等等,你是说玲姐他儿子?"柳希言瞪大眼,"你传给他的?"
就在柳希言对人性略觉失望地脑补出了几十万字的爱恨情仇后,何义开始断断续续地解释着他和张放的过去。
五年前夜总会被扫黄当天,何义正在一间屋子里工作。虽然他自己本身有些奇怪的小爱好,也经常服务于这样的客户,但那天那位客户有点儿过头了,他勒住何义的脖子,并且用刀切割他的颈动脉;客户力气非常大,何义感觉到死亡的临近,却无力挣扎。假如不是那个时候扫黄的警察张放踹门进来,夺走了客户手中的刀,并且迅速地压迫止血,何义一条小命就没了。
那个时候有件事情谁都没有注意,就是张放夺刀的时候手受伤了,而在救何义的时候又沾染了后者的血液。
何义出院后专程去感谢张放,张放只是让他好好做人,说他还年轻,一辈子很长,没必要做这些事情。
何义在感激之余,对张放生出不应有的感情,总是借故去找张放,两个人变得很熟,但张放自然是没有往那方面想,这段感情始终也就是何义单相思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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