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文轩和柳希言聊天起来,都表示当年的自己被猪油迷住了心窍,对自己的人生太不负责任,才到了这个医院选择了这个科室。
二人宣称自己是世界上对妇产科最熟悉的内科医生,然而并没有哪位内科的专家评审对这种事情感兴趣,从而导致了他们在升迁之路上的艰辛。
不过因为和妇产科医生熟悉,叶文轩倒是没少因为不孕不育找妇产科乃至生殖中心帮忙;柳希言一个大老爷们儿,却不得不经常帮亲戚朋友家的妇女们找这个熟人那个熟人看什么月经不调、不孕不育、流产堕胎之类,以致于柳希声偶尔会亲切地称呼他"妇女之友"。
和柳希言关系最好的妇产科医生除了吴廷方就是普通产科的主任胡玲。由于柳希言在妇产科轮科时跟着她,而她的儿子又和柳希言差不多岁数,胡玲对柳希言很是照顾,柳希言也时常麻烦她——因为凡是妇女均表示不情愿找吴廷方一个老爷们看妇科。
胡玲明年就满55周岁了,假如延迟退休的政策没出,到明年8月份她也就退休了,最近几个月见她,她都处于一种和往常不同的欢快状态,她曾经对柳希言表态,退休之后要含饴弄孙,坚决不返聘。
胡玲的儿子已经结婚5年了,孙女4岁,因为是独生子,他还能再要一个小孩,今年据说在计划着了。
接近冬至的时候,柳希言再度麻烦了一次胡玲,原因是他习惯性流产的表妹再次流产了——对,没错,就是那位他面目已经模糊的初恋表妹——在弄明白这位表哥在博爱医院工作后,就找上门求帮忙,希望能介绍一个好的妇科医生看病。
胡玲虽然是产科主任,但过去几十年博爱医院这种小破医院都没分科,妇科产科都是一样看的,柳希言一大早就把她带到了胡玲那儿。
胡玲那天却不像平日里欢快,在接诊了表妹的时候,胡玲对即将上住院部查房的柳希言说:"我中午上去找你。"
这天是柳希言的白班,他在十二点半时还没吃饭,在为中午的急诊患者服务。刚服务完一位发热的患者,胡玲就进办公室了。柳希言给了她一个口罩,并且打开窗,对她说:"又是流感季,这里是重灾区。"
胡玲摆摆手说:"没事!平常病毒对我没用!我根本不感冒!"
"什么事啊玲姐?"柳希言把口罩揣兜里,问。
"还不是我儿子。"胡玲犯愁,"我都不知道我这么壮怎么生出这么个病歪歪的儿子,你说他还是警察呢,三天两头感冒。"
"这人体质有差别正常。你以前说他总是上夜班执勤嘛,是不是把身体搞坏了?"柳希言想起胡玲儿子以前经常战斗在扫黄打非第一线,最近两年升了个小官,才调回到办公室。
"我猜也是,他以前身体很好,还做过特警,也就是上夜班那几年开始不好。"胡玲问,"我就是说,他这个二胎批下来一年多了,我儿媳肚子一点动静也没有,我让他们查查,我儿子又死都不肯。他不听我话,你说有没有什么药给他调理一下身子?"
"……"话说不孕不育不是找我吧?你不是兼看妇女不孕许多年吗?柳希言看着胡玲殷切期盼的眼神,实在不好意思说出口——他以前是冒着非法行医的风险给某些熟人患者包括胡玲他儿子开了些中药治疗感冒,他的中医水平也就是个皮毛,治治感冒也就那几个方子变来变去,不孕不育要是能治好那就真是玄幻小说了。
而所谓圣人不自医,其实一家人反而不好看病,胡玲的儿子媳妇不给她看病也是有道理的的,就像柳希言的父母感冒都信牙香街卖凉茶的,不愿意信他。
"要不我回去问问我哥?"再说,摆明了胡玲儿子就是讳疾忌医,连来都不来就要看病。
"你哥干嘛的,中医?"胡玲倒是第一次听见柳希言提起他哥哥。
"我哥他……"柳希言斟酌了一下,说,"是看风水的。"
胡玲眼睛一亮,麻溜地把儿子的姓名和生辰八字抄给柳希言,虔诚地道:"哪,那就麻烦大师看看今年怀不怀得上。"
"……"所以究竟是小学初中高中大学的思想政治课老师太浑水摸鱼了吗?为什么知识分子们都对柳希声那么崇拜?
这件事情直到柳希言准备换洗衣服时从口袋里掏出胡玲儿子的生辰八字才被记起来。他去敲柳希声的门,后者带着一头湿漉漉的水,披着一件浴袍来开门。
柳希言下意识地捂住心脏,半天却没有反应。柳希声朝他背后看了一眼,说:"小莲刚好胡了。"
"赢了冥币究竟有什么好兴奋的?又不是硬通币。"柳希言把纸张递给柳希声,"我同事的儿子,说要算算今年有没有二胎。"
柳希声接过来看了一眼,说:"女方的生辰八字没有算不了,而且这事情应该问陈则才对,跟我专业不对口,我算不准。"
"我都忘了。"
陈则是他们村牙香街的算命佬,那可是比他哥哥名声好一百倍的算命先生,人家铁口直断生儿育女,从无落空,不信他的人都到角落里哭死了。他哥哥不过帮人看下风水,除阴捉鬼,卖几个器件符篆的钱,偶尔推算前后几天的事,还真没见过他主营算命。
"这种生意我都介绍给陈则。"柳希声说,"一次五百,友情价。正价一千。"
"……你怎么不去抢银行?"柳希言夺回那张纸,说,"我找廷方哥,他肯定不收我钱。 "
柳希声说:"吴廷方不会帮你找陈则。"
"为什么不?他们不是老友得很吗?"
柳希声说:"你见我介绍病人给你过没有?"
"你自己赚钱还来不及,介绍给我干嘛?"柳希言认为这个类比莫名其妙。
柳希声盯着弟弟好一会儿,叹口气说:"那你去试试吧。"
果然不出柳希声所料,柳希言直奔吴廷方家,才说明来意,吴廷方直接拒绝了,干脆利落得柳希言目瞪口呆。
最后柳希言试探性地问:"给钱帮不帮,足额?"
吴廷方摇摇头,相当愧疚地说:"帮不了。真想看让玲姐自己找人吧。"
柳希言死活想不明白为什么,直到那天晚上柳溪蛇又开通了付费频道。他见柳希言被这事困扰了一天不得其解,就告诉他:"算命折寿啊,要不就伤阴骘,算命佬鳏寡孤独残或短命必居其一。陈则是孤儿,又没老婆,又没后代,吴廷方恐怕是怕他算多了小命也不保。"
柳希言奇道:"他不是生了个女儿吗?"
柳溪蛇:"……全村人都知道那是亲戚那儿要来的,没老婆怎么生?"
"好,这件事我明白了。那我哥为什么不介绍病人给我?他拿这个类比是什么意思?"
柳溪蛇恨铁不成钢地看着柳希言。柳希言脊背一凉,恍然大悟:"对了,他怕我累死了,连累他也要提早去地府报到!"
接着又忧郁了:"我怎么跟玲姐交代呀?"
3、
很快胡玲就顾不上这件事了。他儿子高烧了两天,第一天烧到39度,不肯去医院,随便吃了点退烧药,又喝了几包小柴胡颗粒,第二天就烧到40度了,人烧得迷迷糊糊。当天刚好是柳希言值夜班,晚上十点,胡玲带着儿子和儿媳妇来到内科办公室。柳希言见患者发烧咳嗽,看了看喉咙觉得挺红,肺部没听到什么,就让他去扎了个手指,又让护士姐姐给他挂了一瓶糖盐,拿了科室备的一粒布洛芬让他吃了。
柳希言给了他一间单人间,让他躺着输液。半个小时后血常规结果出来了:白细胞和淋巴细胞偏低,尤其是淋巴细胞,只有0.16,其他都还好。
"是什么?"
"可能是流感。"柳希言指着血象说,"淋巴细胞好低,比较重的流感吧。"
"怎么办?"胡玲着急,"要住院吗?"
"住下来也行,如果不住院,也要休息两天,我开点奥司他韦给他。住院的话就要详细检查了。"
胡玲爱子心切,所以提出要住院,但从柳希言角度来说,这种流感一晚上看十几个,要是都建议住院,患者肯定不理解。
作为患者的胡玲儿子张放的确不理解了,他听说可能是流感,立刻拒绝妈妈住院的提议。
柳希言顺水推舟没有坚持。
当晚输液之后张放感觉良好,吃了一次奥司他韦就回去了。胡玲见儿子精神不错,也没再提住院的事。
第二天,柳希言照旧好像霜打的茄子一般下夜班回家。恰巧柳希声在一楼客厅接待客户。
本来柳希言对柳希声的客户不感兴趣的,但是那位客户转头过来的时候,两人都愣住了。
那位客户正是投诉过柳希言烧纸导致柳医生上月奖金消失的患者。柳希言自然不会忘记他——一位凌晨三点跑来看感冒,脖子上挂着硕大的金链子,哀怨地诉说自己本月已经感冒四次的夜总会老板;由于柳希言烧符篆而勃然大怒,说柳医生诅咒他不得好死,愤然拍桌离去并加以投诉——事后柳希言竟然觉得他投诉得很有道理,想想看:假如你去银行取钱,前台的人在数钱数到一半的时候忽然放下钱和你的身份证而去烧纸,你投诉吗?或者你去买电影票,卖电影票的小哥放下手中的爆米花,忽然朝你诡异一笑并且烧纸,你投诉吗?再或者你去公证处公证你和你太太并非亲兄妹而是继兄妹,公证处的办事员忽然离开电脑拿出打火机,在你们面前烧纸,你投诉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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