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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流富贵门户:家族陪酒业 (木三观)



小王爷正要说话,却见仆人来报:「教坊的傅爷来了。」小侯爷便道:「正说着就来了,真是好。」小王爷却困惑得很,便见小侯爷小声说道:「你看,这傅爷性子冷淡,不喜旁人触碰,我那次想碰碰他的袖子,都教他避开了,他却时时肯和你亲近。又见他从不穿金戴银,惟独肯要你送的,难道还看不出来?」小王爷被他这么一说,真的是震得脑袋都昏了,竟浑忘了爱姬投井之事了。那小侯爷自己退下,却让傅爷亲来了。

傅天浪到时,小王爷尤自歪在榻上出神。天浪便以为他为秋花的事失了魂,便淡淡道:「果然是秋花?」小王爷冷不防听见人声,唬一大跳,定睛一看原是天浪门边玉树临风地站着,身上青衫磊落,配着腰间玉璧如月明。这对玉璧还是小王爷送的。小王爷送他许多东西,他都不太喜欢,只有玉器、漆器勉强能用。小王爷心里沉思:「他果然是个清高自持的,怎么却爱我一个俗之又俗的大俗人?那个宁子是不是胡诌骗我玩儿?但他又说得有板有眼的。」傅天浪见小王爷不说话,便又走近些,说道:「你告诉我吧,是秋花不是?我也不怪你。」小王爷这才听见他的话,猛地想起秋花来,心中忧愁已淡了不少,却满是对天浪的歉意,只说:「你果真不怪我?」傅天浪便道:「生死有命,我怪你什么?你把原委仔细告诉我就是了。」小王爷便道:「我不过和宁子开个玩笑,说要送走她,不过是男人家之间吃了酒浑说的,并没有这样的打算,却被人听见,当成一件正经事忙忙的告诉了她。你素知她的心性,如何能忍,却不听我的辩解,自己去了……」说着,小王爷念起这女子往日的种种好处,又滴下泪来。傅天浪看小王爷这悲切之情,便也红了眼,哀叹不已。小王爷看那天浪,见他脸色苍白,却又精致,犹如白芍药一般,眼眶泛红,好似白芍药上沾了胭脂,很是动人。他又想,若得天浪这样精致的人物,没了多少个秋花春花的也不可惜了。只是他这样的话是不敢说出口的,只是想罢了。

傅天浪也不知道小王爷脑里转过什么念头,只苦笑道:「你也别太伤心了,还得珍重才是。」小王爷忙说:「你也要珍重,倒怕你更添了病。」天浪却说:「我虽然多病,却不多愁,你只管放心,死者已矣,若兄台放心的话,且将秋花的丧事交给我去办罢。」小王爷便道:「能有什么不放心的,若是有什么要填补的,只管叫人来说就是。」天浪谢过了小王爷,略寒暄了两句便要回去。小王爷心中竟有不舍,说道:「天寒地冻的,手炉让人现添了炭再去吧。」此时云枕已进了屋,手里拿着一团麻布,将麻布摊开,里头正放着热热的铜炉,原是刚添好了炭的。小王爷笑道:「倒是你的人妥帖。是我白说了。」天浪接过铜炉放手中,抿着薄唇,脸上浮现淡淡一抹笑,眼中却没什么笑意,只是虚应,这样淡淡漠漠的却是别有一番风情。小王爷又要留他食饭,云枕知道小王爷开口了天浪难以推辞,于是云枕便自己上前说:「这原是小王爷好意,只是家里熬了药要等爷回去喝呢。」小王爷忙说:「原来这样,那我也不留你了。好生服侍你主人,别招了风了,又是一顿好受的。」天浪起身说道:「哪里就这么娇贵了。」小王爷却说道:「你还说,那次中秋约你去醉花亭吃酒赏月,不过两三个时辰的饮酒扑了风,回去就发热了不是?」一旁的侍女笑道:「我也记得,那时爷多自悔,大中秋节日里三更半夜招了好几个太医轮流看傅爷,小侯爷都笑他要把整个太医院搬去乐坊赏月了。」天浪淡笑道:「哪里不记得。还是吃了上贡的药丸才好的。」小王爷便道:「因此再有这样的事,我都不敢轻易约你了。横竖你也不爱这些热闹。只是还得珍重保养。」天浪道:「那原是春秋两季才如此的。」

又说了好几句,他们才真道别,小王爷还亲送他到外头去坐暖轿。云枕与天浪都在轿里坐着,云枕又给天浪膝上覆一层呢子小软被,边说道:「我怎么觉得今天小王爷尤其的话多婆妈。」天浪淡道:「我倒没觉得,还是想想怎么办秋花的后事罢。」云枕道:「又能怎么办?还是交给略二爷去操心罢。」天浪却说:「怕他舍不得钱。」云枕笑道:「有什么的?只告诉他,短了的钱只问小王爷要,保管他这丧事办得锣鼓喧天、气象万千!」话虽如此,但天浪又怕天略吃回扣,拿着小王爷的钱要十两吃八两。

官伎原是入乐籍的,秋花已脱籍从良,丧事上只以寻常女子行才对。但看她回来投井的意思,竟是要葬入绿珠园。绿珠园原是为了一个坠楼而亡的女伎所立的墓园,故取名『绿珠』,后来傅家教坊未能脱籍就亡在乐坊的优伶都得以入葬。傅天浪尤其重视这个墓园,自他任乐坊总教习后,都时时令人修缮绿珠园,逢生死忌都让人祭拜,若遇上清明这等日子,则亲偕年轻的乐伎进园内祭奠先人。这些乐伎进了园,看着这些孤伶伶的墓碑,也都常生感叹。只是渐渐这个园子出了名,也有不少文人墨客来祭祀芳魂,倒成了个风雅之地了。若把秋花葬入绿珠园,恐怕不妥,若不如此,却又怕她魂魄不宁。

天略只忖度了一下,却对天浪说:「那本来她在王府死了,又藏哪儿?总不能藏他们黄陵罢!」天浪暗叹天略说话没分寸,却又答道:「大概葬北郊的那个公墓罢。」天略笑道:「这就行了,我们且将葬礼办成两件事,风风光光的把她的衣冠埋进北郊公墓,却竟先悄悄把她的身子葬入绿珠园。两边都好看。」天浪点头道:「这话有理,只是绿珠园上的墓碑怎么立?」天略便道:「北郊的公墓写她『秋花』的名字,绿珠园这个就只写她做女儿时的闺名便可,路过的谁知道是她呢。」天浪觉得这主意好,便遂了。天略则喜欢这样办两件事收两份钱。

丧礼当日,吹吹拉拉的自然不少。一个个路人围着,许多竟都以为是那个大门户殁了夫人,略细打听,才知道竟是死了个歌姬。便有人说:「那个小王爷果然是个情种。」又有人说:「这个小王爷也太不成个体统,死了个歌姬就这样子。还有没有礼法公道了。」也有人说:「什么小王爷,都没封上呢,就这么样。」

这所谓小王爷、小侯爷,这两人在京中整日花天酒地,有许多风流故事,因此民间都听说议论的,却很多不知他们并无封爵。「只是一个是王爷之子,一个是侯爷之子,风月场里的人便这么尊称他们俩,不过是逢迎。」这些个没名分的草民只在妓院里,吃醉了议论,就似说谁家算不得大富贵的人呢,多半是这个月房租都交不上的。

这日便有一顶翠绿的马车来了,半日停住,下来两个穿翠绿的垂髫童子,又扶着一个穿锦衣的道士。这道士倒是俊逸,涂了粉一样的脸庞,两鬓乌溜溜的束起在紫金冠,眼睛狭长,似剑眉一样斜飞,颇有些凌厉,身形高挑,一身锦袍更显玉树临风,手里擎着一把墨玉拂尘,正与这紫底金丝的袍子颜色很相称。看他的打扮自然非寻常穷酸道人,因此教坊里的人笑着来逢迎。

那道人却不说话,只是打量着这教坊的雕梁画栋以及古玩陈设。坊里的奴人前来,只笑问要上楼听曲不,他身边的一个童子却递了个拜帖,只道:「咱们真人与贵府傅老爷素有故交,此行来是拜会他的。」那奴人忙接了,又堆笑道:「原来是老爷的朋友,怪不得是这样的气度。这儿酒气秽气重,怕污了道人的衣裳,何不往后院去等着?」那道人却说道:「无妨。你且去吧。」那奴人又问道:「还须请教先生名号,小人也好通传。」这名道人便道:「你把帖子给他,他自然知道。」这话说完了,道人便自顾自地往四处逛去,又伫足于门廊下的一幅画前。这奴人在这儿工作好些年头了,也认得那幅画。这迎客厅颇为阔朗,陈设不少,都是依着傅老爷的要求来,故而好看新雅。待傅二爷掌事后,许多值钱的都换成了赝品,是怕客人醉酒碰坏,也怕有宵小盗窃,唯有这幅画因为是小侯爷所赠的,傅二爷便让人仍旧挂着,只说丢了也不心疼。因是普通泼墨山水,许多人客都不曾留心,没想到这个道人却伫足观看,认真品味了起来。

奴人因是在教坊里的,因此不得入后院,只在后院垂花门下交了拜帖。那边的守门却说:「真不巧,刚有人进去报信了,你且等一等。」原来刚才已有个小厮入门飞报,只对傅天略报说:「有客人醉酒吃醋,闹事打人!」傅天略只撸猫不说话,也不留心。一旁银山正取来盛猫饭的银钵,说道:「这也算事?值得慌慌张张地来报?越发不懂当差了。」那小厮便道:「银山哥说的可不是?我也是这么说的,只他们说这个客人脾气暴,劝不得,来头大,打不得,正没个计算。」傅天略这才放开了猫,说道:「什么人,这样的难缠,我竟不知。」那猫窜了到地上,便往银山那边去要吃的,待银山把钵放下给它,它又略舔了两口就不吃了,只出门去欺负外头晒着太阳的两条大黄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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