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打广霞宫门前一站,就有看门的太监殷勤地问:“什么风把蔺三爷吹来了?”
“担不起一声爷。”蔺出尘连忙笑着摆手,“受长公主之托,来给贵妃送点补品。”
“好好好,奴才立刻就去通传。”他言罢,连忙转身进去了。
又从旁走出一个穿粉红色宫装的侍女,“三爷请跟奴婢来,先去前堂喝杯茶。”
蔺出尘点头称好,他自从在玄明宫得势,这些下人待他如待主子一般。蔺出尘起先不敢越了规矩。后来漆夜告诉他,如果他不接受只会让那些下人疑心不安,也只好听之任之。他随着那宫女经过一条游廊,一拐弯,忽然就知道这宫殿为何叫广霞了。
只见院子里开满了朱红的梅花,连成一片,真好像天边的晚霞。这广霞宫里,楼宇修得玲珑飘逸,缀着雪白的珠帘,别有一番清静自在。在那花丛里,还有一个少年,明眸皓齿,穿杏黄色窄袖龙袍,手中一口青锋剑舞得行云流水。剑风扬起落花,扑簌簌散了满天,更衬得他意气风发。
蔺出尘忍不住停下了脚步,那少年和他儿时的身影重叠在了一起。他记得小时候,也是在这样一片落花里,舞剑放歌。那时候他还是将门之后,还是鲜衣怒马的青年才俊。
但如今呢?
他看了看手上这柄已带出点锈色的刀,叹息声微不可闻。
“奴婢参见太子殿下,太子殿下千岁。”身边的宫女呼道。
蔺出尘这才回过神来,见那少年已收了剑,连忙单膝跪下行礼,“臣玄明宫侍卫蔺出尘参见太子殿下。”
肖衍礼是听过蔺出尘的大名的,但他如何也想不到这传说中能与玄明宫统领比肩的人竟然只有十八九岁的样子。他更想不到的,这个人有一双清澈如水的凤眼,头发像湿润的乌鸦的羽毛。他注目看着,竟然忘了说免礼。
他半晌才缓过神来,“蔺侍卫是广霞宫的客人,不须多礼。”
蔺出尘跪得膝盖发麻,也只好咬牙忍着,猜不透这太子是何心思,“谢太子殿下。”
“此番你来广霞宫所为何事?”
“臣受长公主之托,为贵妃送来山参一支。”
“哦,母妃此时应该在禅堂参佛,不妨先去前堂喝杯茶。”肖衍礼言罢,竟亲自为蔺出尘引路。
蔺出尘不敢推脱,立刻跟了上去。
前堂正对着院子,阳光洒在阶前,明亮而温暖。
肖衍礼呷了一口茶,忽然问道:“蔺侍卫以为本宫的剑法如何?”
蔺出尘一怔,没料到他会问这个,支支吾吾:“臣,臣不敢妄断。”
“本宫向来敬佩蔺老将军,能得你评价也是有幸,但说无妨。”
“殿下的剑法好得很,只是……”蔺出尘这人,好像永远不知道说谎二字是怎么写的。
“只是什么?”
“殿下太拘泥于剑法套路,无招胜有招,圆转如意才是上佳。”
肖衍礼眼睛亮了亮,蔺出尘这番话令他耳目一新,急忙道:“受教受教,却不知究竟何为圆转如意?”
蔺出尘是将门之后,而蔺家个个都是用剑的好手。他提起剑法就好像提起他的老友,滔滔不绝。最后,索性道:“臣愿借殿下佩剑一用。”
肖衍礼自然大方。
蔺出尘接过那削铁如泥的宝剑,走到院中,递出一式白虹贯日。这本是最寻常的招式,可在他手上却锐不可当。朱红的花瓣被风卷起,在天地间来去随心。
肖衍礼忍不住叹道:“蔺家果然名不虚传。”
“衍礼,你又胡闹……”忽然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她虽然说着责备的话,语气里却带着笑意。
蔺出尘连忙收了招,“冉贵妃千岁。”
面前的女人带着温婉的气质,虽然青春不再,但那段风韵是丢不掉的。她开口,语气淡然:“衍礼他年纪尚小,礼数多有不周,还望蔺侍卫见谅。”
“哪里哪里,太子殿下文武双全,贵妃这样说……实在是,实在是太折杀小人了。”蔺出尘又磕巴起来,慌得他满脸通红。
冉玉真听完掩嘴一笑,“怪不得陛下喜欢你,你这张嘴是骗不了人的。”
猛听见说“喜欢”,蔺出尘心中一跳,他在那个雨夜也曾经误认为肖承祚是那个意思——可是肖承祚什么也没做。
这反而令他心慌意乱,肖承祚越是谨慎他就越是害怕,猜不透帝王心思可是不得不去猜。就好像赌博,只不过:
赌注是性命二字。
他慌忙岔开了话题,“长公主托小人给贵妃带了一支山参,还请贵妃笑纳。”
“难得她有心。”冉玉真看出了蔺出尘的心绪不宁,却并不点破,顺水推舟地圆了过去。她转念一想,却又觉得这蔺出尘当真可爱得紧,旁人换做他早拿这礼物借花献佛做文章,可他倒好,大剌剌把实话说出来。可他这实话非但不会让人不舒服,还使人浑身上下觉得坦荡。
这个人,就当真好像这冬天的太阳,那样干净而耀眼。
蔺出尘没看出这一层来,只是笑着把东西递给了叫朱云的侍女。
冉玉真也不是小气的人,赐了许多绫罗布匹。太子更是羡慕蔺出尘的剑法,将那把佩剑赏给了他,还约定来日要与他切磋。
于是蔺出尘一个人来的广霞宫,却带了两个人都搬不动的东西回去。
但那时,他还不知道的,自己和广霞宫的交情在将来还远不仅于此。
他走在丹朱道上,脑海中浮现出冉玉真那意味深长的笑容:
“无论何时,广霞宫都是你的朋友。”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电脑当机了,折腾到这么晚才更QAQ
☆、快雪画良人
“啪”冯云珠那只好看的,白皙的手拍在了木桌上,发出一声钝响。惊得她那叫巧碧的大侍女连声呼道:“娘娘息怒!”
冯云珠穿着华服,浓妆艳抹,正听那在宫里无孔不入的眼线们汇报。当听到蔺出尘受昭灵之托去给冉玉真送补品的时候,她再也压抑不住心中的怒火,一双杏眼里透出狠辣的神色。
“呵,本宫早该想到的。”她怒极反笑,“蔺出尘算个什么东西,也敢不买本宫的账!都是那昭灵和冉玉真在背后撑腰……”
“娘娘以为如今……”
“蔺出尘不是在玄明宫呼风唤雨么?本宫就要杀杀他的锐气!”冯云珠一瞪眼,“蔺家就算走这些旁门左道,也休想死灰复燃!”
“娘娘圣明。”叫巧碧的侍女虽然这样恭维着,却知道:这冯云珠一动怒,恐怕宫里又要多一条枉死的冤魂了。
放下这些不提,那一日天冷的出奇,不到正午天上竟飘下了雪花。蔺出尘穿上肖承祚两个月前就给他做好的白狐裘,拢了拢领口,到玄明宫去。照例这侍卫值班是要穿官服的,更没有披个狐裘过来的道理,可是肖承祚金口玉言说了,蔺出尘也没个办法。
他到玄明宫门口,将罩着的狐裘放在暖阁里,才按刀在正门。
玄明宫的正门上早已挂起了厚厚的毛毡帘子,里面一个炭盆烧得正旺。
蔺出尘没在正门站着超过一刻钟,就听见里面肖承祚的声音响了起来:
“蔺出尘?”
他连忙回答:“臣在。”
“你进来……”
蔺出尘不敢怠慢,整了整衣襟就打起帘子迈过门槛。
殿内比想象的还要温暖,蔺出尘此时觉得自己那冻僵的手好像融化一样慢慢恢复了知觉,他弯下膝盖,“臣蔺出尘参见陛下。”
“你快起来。”肖承祚扔下手里的笔,对身边一个宫女说道:“去,拿些姜汤来。”
蔺出尘看着他,只觉得哭笑不得,心说自己看起来有那么弱不禁风么?
明堂上的人似乎看穿他心思一样似的,冷笑,“你别仗着年轻硬抗那风,将来有你受的。”
蔺出尘不说话了,他怎么都觉得这话像自己的老妈子说的。但他转念想到将来,心里又打起了鼓:肖承祚说将来,是多久?
肖承祚终究没看到这一点,他吩咐那宫女把姜汤搁在了书案上,就屏退了众人。
大冷天的,大家都乐得安闲。
只有蔺出尘笑不出来,他看见肖承祚等众人走后,盯着自己良久良久。
那帝王也不知道自己在看些什么,蔺出尘的脸颊被寒风冻红了,睫毛上也沾满了雪絮。他看着那个人头发上的冰花一点点融化,忽然心里一跳。他觉得自己的心就好像那冰花,在蔺出尘眼底的那片温柔里,融化得连一丝踪影也无。
他哑了嗓子,“你来看看这幅画,画的可好?”
蔺出尘不懂什么书画,只是皇上开口了他不能拒绝,硬着头皮往肖承祚那里走去。
肖承祚看他站在明堂中央高起的台子前死活不肯挪动一步,轻笑道:“你离这么远怎么看得清?”
“臣,臣不敢僭越。”蔺出尘又不负众望地话都说不利索了。
“你如果不过来看这幅画,可就是违反圣旨,要杀头的。”肖承祚有心要逗他。
果然如他所料,蔺出尘闻言眼色比那窗外的落雪还要白上三分。他猜不透今日这不着调的皇帝是什么想法——这违反圣旨是死,步上那高台也是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