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表哥!”那虬髯大汉率先开的口,“你还记得当年叛将陈伯裕吗?”
这句话就好像一个炸雷,把所有人都震了震。那些手无缚鸡之力,成天只知舞文弄墨的书生都吓得瞠目结舌,半响颤抖着问他:“你,你,你要反不成?”
“当年陈伯裕麾下有一个副将,在兵败之际带着上千残部一路藏匿南下,我看为首的那个身手不错,就悄悄带进了京城。”
冉顺卿闻言额上青筋暴现,跳起来指着他大骂:“混小子,你还嫌不够乱,那是要满门抄斩的罪!”
“可现在不反也是死,反也是死,伸头一刀,缩头一刀,难道要坐着等死不成?!”那大汉梗着脖子,一双眼睛瞪得炯炯有神。
冉顺卿被他的气势震慑,说不出反驳的话来,退后几步又倒回了椅子上。
“是,总强过坐以待毙……”那长脸书生若有所思,点了点头。
冉顺卿伸手揉了揉太阳穴,有气无力,“你们一个个连鸡都没宰过的读书人,还要学人家刀头舔血过活?”
“无论读书人还是武夫,一刀都是要结果的。”
冉顺卿听似没听,一双眼睛看着门外未知的一点。他想不通自己为何会沦落到今天这般田地。他想起当年冯策专权,冉家何等外强中干。他想起冉玉真那天在广霞宫说,蔺出尘将来或许会是敬天门内最红的人。他想起东掌事举荐自己封相,冉家从此烈火烹锦。他想起冉玉真身边那个叫朱云的侍女六神无主地告诉他,蔺出尘不救冉家上下。
生死富贵,大梦一场。
原来这一切都不过是云雾蜃景,风雨吹散,不留踪迹。
他定了定神,若今日不拿出一个决断,这在场所有人定然不能逃过律法昭昭。
或许这就是天意,或许这就是宿命。
冉顺卿咬了咬牙,从嘴里挤出一句话来:“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你们愿不愿意赌一场?!”
“赌!为什么不赌?”那大汉先接的话,“老子可不想死得那么窝囊!”
那几个读书人看这势头一发不可收,攥紧了拳头,他们知道自己已经没有退路了,自从“反”字被说出口的那一瞬,这些人的命运或情愿或不情愿的,已经牢牢捆在了一起。
“但我们只有上千人,如何抵得过十万皇城禁军?”
“我何时说过要取皇城?”那大汉一笑,“太子在我们手上,取玄明宫即可!”
“那……”
“玄明宫中守卫不过一百多人,冉相在其中布了暗桩,借机支开闲杂人等。我们的人化装成巡逻的禁军,到时候杀进宫去!”
“上千人又怎么带进皇宫?”
“借道东宫!”
冉顺卿点点头,神色复杂,“妙计……只是,那残部首领肯不肯听命于我们?”
“这你放心,恐怕全天下都没有比他和那皇帝仇怨更大的人了!”
“他是谁?”
“昔日兵部尚书之子漆夜在流放路上出逃,你知不知道?”
作者有话要说: 絮絮叨叨这么久的东西,终于也要完结啦~
☆、风雨敬天门
初夏的空气里隐隐流动着燥热的气息。水汽蒸腾,厚重的云层铺满整个天空。头顶这片压抑的人们,低下头,按捺不住内心的焦躁不安。
“要变天了……”
蔺出尘一声叹,抬头仰望却毫无答案。此时他有种莫名的不祥的预感,好像沉重的枷锁,压得他喘不过气。
蔺家?
不,蔺梓存刚封的诰命夫人;蔺如轩老当益壮;蔺非池春闱高中。
承祚?
不,那皇帝虽然成天没个正经,但说他会出事却也是万万没可能的。
那,还会是什么?
“主子,天要下雨,快回里面去吧!”秀心走过来,手里是一把绢伞。
蔺出尘晃了晃神,忽然想到了什么,对她说:“我往东宫走一趟,早朝散之前就回来。”
“东掌事,我给您撑着伞。”
“不用,我去去就回,你们这样前呼后拥的叫东宫人怎么看我?”
“可是……”
没等她话说完,蔺出尘就转身走进那一片昏沉的铅灰。
秀心看着那个背影,一如既往的飘然秀逸,但有种说不出的感觉挤压着心脏,令她提心吊胆。
“主子路上小心!”
蔺出尘往东宫前一站,不知为何平日里总是热闹的地方今日却分外冷清,他问看门的太监,“你家主子在不在?”
“殿下早晨被叫去广霞宫了”那太监一顿,“您留个姓名,改天再来,小的定会通报主子。”
蔺出尘闻言心头一震,他不自禁退后一步,猜不透东宫里到底发生了什么。这东掌事的脸东宫里的人不会不认识,却要他知会姓名。蔺出尘心念电转,忙抬眼四望,发现这宫里从上到下,宫女太监竟没有一个认识的!他打了个寒噤,面上却波澜不惊,“你家主子昨日叫我此时来见他,殿下最重承诺,我不妨去堂里喝杯茶等着。”
“哎哎哎……”那看门的见他往里闯,慌忙拦住了他,“东宫也是你想进就能进的?”
“难道连杯茶都吝啬是东宫的待客之道?”蔺出尘反诘,一双凤眼似笑非笑。
那看门的争辩不过,又怕他起疑心,只得愁眉苦脸地往里迎。
蔺出尘看门内众人神色戒备,心头凉意更甚,但事及太子安危不容许他后退半步。
明仁堂里静悄悄的,一切都好像古井无波下汹涌的暗流。太监侍女站得很规矩,端茶倒水毫不怠慢,可一个个眼中都带着阴冷的神色。堂外八名护卫,衣着如故,但蔺出尘只一眼就看出来,那些都是一等一的好手。
“衍礼想干什么?”蔺出尘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他不相信没有太子旨意就能将东宫里的人换个天翻地覆。
东宫永春殿里却不是那副平静的模样,漆夜坐在人群中,听下人七嘴八舌的奏报。他在流放的途中逃出差役的视线,漂泊浪迹,加入了陈伯裕的叛军。在与蔺如轩所率领的大军一战中瞎了一只眼睛,之后逃过杀伐,带着一干残部来到京城。从前丹朱道上那个温柔青年早已远去,只留下浑身伤疤,被仇恨蒙蔽双眼的丧家之犬。
“来的是什么人?”
“男的,绾着头发,穿绛蓝色官服……哦对了,眉梢有颗痣!”
漆夜闻言瞪大了眼睛,忽然狞笑道:“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偏来投!”
蔺出尘坐在明仁堂里,冷不丁开口:“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那太监怔愣了片刻,堆笑:“这位大人真会说笑,这里是东宫,小的自然是东宫里的太监。”
“只怕……不是这样。”蔺出尘叹一口气,佩剑出鞘架在那太监脖颈上,“你若不说实话,便顷刻要了你的命!”
那堂前的护卫见状,拔出刀来,刀光明晃晃地照在蔺出尘眼中。
忽然响起一把熟悉的嗓音,一人自堂前快步走来,蔺出尘只抬头看了一眼,大惊失色,手中的剑摔脱出去。
“漆夜?!”伴随金属落地的一声刺响,蔺出尘喊出了那个他以为一辈子都不会再说出口的名字。
“蔺出尘,这几年我在边关饱受风霜,你却很悠闲啊。”漆夜上前一步,仅剩的一只眼睛里仿佛燃烧起熊熊的烈火。
蔺出尘呆站着,大脑一片空白,任由他将刀架在自己脖颈上,他声音颤抖:“四年前的事,是我大意,却与太子殿下无关!”
“我知道,我都知道……”漆夜冷笑,“只可惜在打雁林没能杀你。”
“打雁林?这么说……”
“这里的都是陈伯裕的部下,就算不计你我旧仇,他们和那玄明宫里的人可有许多账要算!”
“承祚他……”
“承祚?”漆夜挑眉,忽然大笑起来,语气嘲讽:“没想到你还会有爬床的本事!”
蔺出尘心急如焚,他早已听不进漆夜在说些什么,满脑子都是“这些人要去找承祚算账,他有危险。”
“不过,蔺出尘,让你就这么死了似乎太便宜你……”漆夜将那刀尖往前送了一寸,面目狰狞,“当年我所受的痛苦,今天要你加倍偿还!”
广霞宫里肖衍礼从椅子上站起来,他向冉玉真行了一礼,“母妃,儿臣先行告辞了……”
“你就这么着急走?”冉玉真穿着一袭淡绿色襦裙,看着肖衍礼的神情有些复杂。
“儿臣,东宫还有些事情要做……”肖衍礼心中有种隐隐的不安,冉玉真大早将他叫去,却什么也没说,拉着他喝茶聊天。
就好像,在拖延时间。
“衍儿,若冉相之事,是你裁决,你会怎么做?”冉玉真忽然开口,问了句不相关的。
“于法,难逃牢狱之灾;可于情,儿臣下不了手。”肖衍礼猜不透她忽然问这个做什么,“冉伯伯待我最好,我不忍心杀他。”
“即便那关系江山社稷?”
“江山社稷岂是一人能够动摇的……”
“那就好,那我就放心了。”
“放心什么?”肖衍礼不解。
冉玉真抬起头,神色坚决而清冷,这平日温柔的女人此刻却好像阵前披坚执锐的战士,满眼都是不可后退的凛然。她徐徐开口,声音依旧好听:“我就能放心地把你送上宝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