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替我难过?”肖承祚大着舌头,拿手指指了指自己又忽然摆手,皱着眉说:“我,在你心里一文不值!一文不值……”
蔺出尘闻言却笑了,笑得眼泪都出来了,一头栽倒在肖承祚怀里,他的眼神忽然很深沉,像不见底的夜空,
“你怎知你在我心里一文不值?”
下半句他没说出来——
“你分明比我的身家性命还重要。”
☆、华绮宫之局
喜公公听里面没了动静,踌躇了一阵子,还是推门看了看。
那两个主子喝得东倒西歪,肖承祚靠在椅背上,蔺出尘就靠在他肩上。喜公公一见就犯了愁,要是搁在过去,那没得说,把两人都安在后殿就完事儿了。可如今不一样了,蔺出尘和肖承祚的关系说不清道不明,这其中的弯弯绕太多,得罪了哪一位都不是好办的。喜公公叹了口气,还是得找正主问个话。穿龙袍那位给他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去打扰,只好拍了拍蔺出尘的肩。
“欸,蔺主子?”
“怎么了?”他喝得少,睡得也浅。
“这……您还回蔺府去?”喜公公试探着问了问。
蔺出尘闻言了然,他一笑:“三更半夜的,等把人喊来都快天亮了。”
“那……要不奴才去把偏殿收拾收拾?”
“算了,人多眼杂看着又要说闲话,那间值宿卫的暖阁空着吧?我去囫囵睡一觉就是了。”蔺出尘言罢撑着桌子站起身,整了整衣领,走出两步又回头说:“陛下喝多了酒,明天早上指不定哪里不舒坦,他爱喝碧粳粥,吩咐下去备着。”
“蔺主子有心。”喜公公低头谢过了,却又暗自感叹,这蔺主子表面上说与肖承祚一刀两断,可心底里到底还是挂记的。
蔺出尘不管这些,小太监打来热水,他胡乱搓了把脸就扯被子睡了。
半夜,辗转了好久,脑子里朦朦胧胧也不知在想些什么。他睁着一双凤眼,看那雕花的窗棂,还有从窗棂里透出的星光。
蔺出尘啊蔺出尘,你就是舍不得,放不下,忘不了他!
次日清晨,肖承祚按着固有的习惯,起了个大早。他顺手一捞身边,空的。这皇帝讪讪地收回手,忽然自心底里泛起一阵后悔。他依稀记得那天秀心哭红了双眼,哑着嗓子说,蔺出尘恨他,蔺出尘用尽一切去爱他,只换来锦衣玉食。
肖承祚茫然了,在他过去三十多年的岁月里,他从没遇见过不领他情的人,更从没遇见过要他如此牵肠挂肚的人。平日里赏下东西,到哪里不是千恩万谢?他以为对蔺出尘也是如此……
可是,能一样吗?
那是骨子里带刀带刺的人,别人不清楚也就算了,他肖承祚还不了解吗?
“喜贵,什么时辰了?”
“回主子的话,刚过辰初。”
“摘星阁那位回去了?”
“没,昨晚在西暖阁歇了一宿,大早被华绮宫沈太妃叫去了。”
肖承祚闻言皱了皱眉,这华绮宫沈太妃向来不管后宫里的事,突然召蔺出尘去一定是有些变故。他慌了神,猛地坐起来却一阵头晕目眩。
喜贵连忙去扶,一叠声道:“皇上小心!”
肖承祚揉了揉太阳穴,脑袋昏昏沉沉,“拿碗醒酒汤来!”
“是。”喜公公答应着,忽然说:“对了,昨天蔺主子吩咐了碧粳粥,陛下用还是不用?”
肖承祚一愣,摇头苦笑,这人还记得这些小事,不禁连声音都软了三分:“去拿来吧。”
却说华绮宫这边。
肖承祚当年给蔺出尘做衣服时有些不如意的就索性锁在了玄明宫库房,清晨喜公公翻来覆去找出一件艳紫色绣金蝴蝶的袍子来,给他穿了。蔺出尘平日里着素色的多,倒不是他穿艳色不好看,只是配上那一双凤眼——太妖太媚,让他自己都看着毛骨悚然。今早沈太妃传得急,慌忙换上了也不计较,乘一顶小轿就往华绮宫去。
华绮宫里沈太妃一袭青色绣珍珠锦缎裙坐在堂前,一把雕花描金的紫檀圈椅,周围五六宫女太监,架子不小。
蔺出尘瞧见这些也没露出什么讶异地表情来,垂下眼,连多分一个眼神都没有。
“蔺卿家坐。”那女人不咸不淡的开口。
蔺出尘一挑眉,照例来说他是要给沈太妃行跪礼的,可对面非但没让他跪,就连“坐”都没有“赐坐”——那这里面的水可就有些深了。沈太妃在后宫好歹也是个能说话的主,她不会不知道蔺出尘的身份,可这不知道是一回事,看不看重是另一回事。就好比冯云珠,她明知道蔺出尘惹不起,可还是要在礼数上占他点便宜,这便是女人的小心眼。
他心里转了七八个弯,脸上却不露出半分。蔺出尘这些年在宫里好歹也是吃一堑,长一智,他从前喜怒都摆在脸上,总让人拿了把柄说事,渐渐也就收起那些少年心思。他虽然明白皇上喜欢他,就是因为他藏不住事,撒不了谎,可毕竟那么大人,再天真下去都要被人怀疑是心机了。
“看茶。”
话音刚落,那宫女端出一杯上好的明前龙井来,青白薄胎的瓷杯映得那浅绿的茶水更加清亮。
蔺出尘端起来,掀开盖子,却不急着喝。
“不知太妃召小人前来所为何事?”
沈太妃抿嘴一笑,也拿杯盖拨了拨茶叶,幽幽道:“不过是请你来喝杯茶。说起来也是本宫忘了,蔺主子这大红人忙得很……”
她话里带刺,挤兑蔺出尘风光不复。
蔺出尘不是会和个女人动气的人,他向来自矜身份,也不插手后宫一干明争暗斗。闻言只是一笑,“哪里,这几天清闲得紧。”
“清闲……”沈太妃顿了顿,忽然说:“叫你来喝茶的,不妨先尝一口,有些事慢慢聊。”
蔺出尘闻言端起茶杯,呷了一小口,不知为什么,他眼角的余光瞥见沈太妃正死死盯着自己。心里打了个突,觉得不妥时却已经晚了,一股苦涩在口中化开,不是那种茶叶的微苦,带着点儿麻。
□□!
蔺出尘按住了胸口,觉得肋骨像被铁箍圈住,无法呼吸。
他瞪着眼,声音断断续续:“你……你这是何意?”
沈太妃见他痛苦不堪,突然从圈椅上站起来,冷了脸色,咬牙切齿道:“往日玄明宫那位再如何胡闹,就算为了你和承禧翻脸,本宫都忍了!可是你,你还真以为自己能当上后宫正主了?笑话,就算皇上答应,本宫也不答应,绝不答应!”
她说到后来有几分声嘶力竭,往后退了两步,一干宫女连忙来扶。
蔺出尘却丝毫不见动容,他的眼睛里甚至没有一丝波澜,“然后呢?”
“你中的毒一炷香便能教你毙命,只要你答应永生再不入敬天门,这解药和一世荣华富贵本宫都能双手奉上。”
蔺出尘看着她,冷冷的,好像讨价还价着别人的生死。这个人就是这样,软硬不吃,若论耍狠,他只会比你想象中的更狠。
“蔺出尘的命……原来,原来这样值钱……”
“你什么意思,你笑什么?”沈太妃发觉她低估了蔺出尘,她以为这种以色事主的人只要吓唬一下就可以让他滚得远远的,可是蔺出尘——眼神如冰如刀,令人胆寒。
“我笑,你不该太早交出筹码。”他喘了口气,继续说:“你以为我怕死?蔺出尘什么都怕,单不怕死。”
沈太妃看着他,慌了神,这人分明是个疯子,命都不要了就要留在肖承祚身边。
是了,这人在重病之际还计划周全不让走漏半点风声,这份冷静和疯劲,不是常人能和他拼的,也不是常人能拼得起的。
☆、浓情已转薄
蔺出尘被人拿轿子抬回了玄明宫,解药已给他服下了,人却还是昏昏沉沉。华绮宫的人自然不敢说明缘由,只道蔺出尘大病新愈又是宿醉又是受了风寒。肖承祚本就心怀愧疚,听闻此言更是难过得紧,把人安在了玄明宫后殿,拉着手直勾勾地看。
太医着急忙慌地过来了,一把脉,变了脸色。
他在那皇帝耳边说了几句,气得肖承祚吼了一句“放肆”,站起来就往华绮宫冲。
喜公公使了个眼色,旁边一干宫女太监连忙来拦,刷地就跪在他面前。
“陛下息怒!”
肖承祚听着那齐声高呼就头晕,不耐烦道:“都给朕让开,不然就从上面踩过去了!”
“陛下……”那些小宫女、小太监睁着眼睛,眼神里透着无辜。
肖承祚气急,一跺脚,打算绕过去,刚迈出步子就感觉手上一紧。
蔺出尘微微张了张嘴,声如叹息,“陛下,你何苦要为难他们……”
这会儿那皇帝彻底哑了声,神色柔了三分,又坐回到床沿上,“就这么算了?”
蔺出尘转过头看了一眼那些宫女太监,他们识相地退了出去,他一笑,哑声道:“计较又如何,不计较又如何?”
肖承祚此时最见不得他笑,他这一笑好像要剜了他的心肝去,让他浑身上下都痛苦不堪,“你……你吃了苦,朕不过是想替你讨回来。”
“沈太妃也是为你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