麒麟头发自江东一次剪过,便留长了不少,接近这时代男子的长发模样,然而浴毕未挽,一头青丝倾散,又裹着蓝色的绸衣,远远看竟是如女子一般。
貂蝉道:“你将我从小沛接出来,很承你的情,一直未有机会好好与你说。”
麒麟哂道:“应该的么,为主公分忧。”
貂蝉一拂袖,双手并到小腹前拢着,柔声道:“奉先从九原发家,辗转洛阳、长安两地,又得今日陇西,溯其根本,原少不了你出的一份力。”
麒麟道:“不敢。”
貂蝉:“军师智计卓绝,料敌先机,寻常人思一步棋,军师能思到十步,百步,甚至一盘子如何定局,俱胸有成竹。军师今日,是否料得到我心里在想什么?”
麒麟微笑摇头。
貂蝉悠悠叹了口气:“奉先宠你,高将军护着你,张将军仰慕你,一应旧属对你俯首帖耳,陈公台是你引荐,甘兴霸、贾文和是你说降的。”
“侯爷麾中,上下人等,无不对你佩服得五体投地,甚至连府里的亲兵,都传只要有你在,这万里江山,只要奉先想要,你终有一天能为他掳了过来。”
麒麟颔首道:“是啊,我还是个万人迷,连赤兔也喜欢我。”
貂蝉道:“正是,所以身为主母,若不忍着让着,说不得便是个小肚鸡肠,等着被抹黑的人了。奉先一日护着你,我便是那千夫所指。你们只知有江山大事,南征北战,却丝毫不顾我们女人。”
张辽听闻吕布归城,午后便放下手头事,回得府来汇报,行到前院,忽见一女子在堂前,貂蝉面色不善,居中而坐,便即蹙眉。
张辽拱手道:“末将求见主公。”
貂蝉道:“主公刚睡下,待醒后召,张将军请先回。”
张辽疑惑无比,又问:“这位是谁家的姑娘?”
貂蝉蹙眉道:“大胆,你们这些部将都反了么?侯爷的家事也想管?”
麒麟笑道:“文远先回去罢,我有话与主母说。”
张辽这才发现是麒麟,越想越不对,继而不顾貂蝉脸色,大步入厅,于自己那位上盘脚端坐,双拳搁在膝头。
“主公吩咐,要末将与高将军照顾着军师,军师年纪小,不可让他受了半分欺侮去。”张辽看也不看貂蝉,只盯着麒麟。
麒麟啼笑皆非:“没事,就随便聊聊,去忙你的,别管我。”
张辽纹丝不动。
貂蝉道:“也罢,既是如此,便把话说开了,随你如何学舌去。”
张辽怒道:“你这叫什么话?有没有半分主母的样子?”
貂蝉俏面含威,杏目圆瞪:“你也知道唤一声主母?!”
“我本就不是名门闺秀,王司徒收我为义女时,我不过是个乐婢!出身低贱!仗着三分姿色,迷魅了侯爷,在你们眼中,无论如何我不过是个外人,对不?!”
貂蝉倏然起身,斥道:“我不懂董婉,蔡琰玩的那一套,现与你直说了就是……”
麒麟冷斥道:“早该直说了,唬人呢你这是。”
厅内安静,唯余貂蝉喘息声,过了许久,她恢复了冷静。
“奉先既疼你爱你,虽是男子,你又倾慕于他……罢了,也是造孽,便与你个男妾名份。该如何服侍,你自心中有数。但你须得清楚,我才是主母!”
麒麟瞬间哈哈大笑。
貂蝉:“你……”
“听了半天,原来是说这荒唐事。”麒麟懒懒起身,摆手道:“你放心就是,我不会再碰你的奉先一根手指头。”
貂蝉面容阴沉,似乎拿不定主意要如何作答,更不知麒麟是不是又有后招,等着耍她。
貂蝉终于道:“我斗不过你,不似你这般心计,也无你人缘,你若将我逼到绝路,唯死而已,当初嫁予董相之时,若非你从中阻拦,我本待等着奉先功成名就,再一死了之。”
“如今不过晚死数载,亦无甚区别,拼着个鱼死网破,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我家主公诛董贼与你有何干系!”张辽终于按捺不住,喝斥道:“你算个甚么东西?!”
麒麟道:“文远。”
麒麟静了片刻,笑了笑:“我的时间没多少能浪费在你身上;不想陪你耗,并非怕了你。”
貂蝉阴冷地说:“我也不怕你。”
麒麟点头道:“我知道你不怕,随便说说而已,更何况……”
麒麟转身出厅,张辽追了上来。
“我也不做妾。”麒麟认真道。
貂蝉既然不怕捅出来,府里下人说不得就要加把力,偿了她的心愿才是。
况且张辽义愤填膺,只想替麒麟出气,出门便去寻高顺,高顺又去寻陈宫,陈宫寻贾诩商量,贾诩泡妞时便顺口告诉了初来乍到的蔡文姬……不到三天时间,侯府中上到管事,下到亲兵,看门打狗的小厮,斟茶倒水的丫鬟,全都知道了……
……大家都知道了,只有吕布自己不知道。
从“主公与军师搞断袖”以讹传讹,到“主公与军师同床”到“军师怀上了主公的儿子”再到“军师被主母踹小产了”再到“主公怀上军师的儿子”再到“主公被主母踹小产了”……
最终传回麒麟耳中的真相则是:“军师是主公的儿子,主公又怀上了军师的儿子,于是主公被主母踹小产了,足不出户,正在修养调理。”
幸好麒麟及时制止了这场越传越离谱的八卦。
麒麟吩咐:“都闭嘴,谁把今天的事乱嚷嚷,等着卷铺盖滚蛋,我也不再呆在府里了。”
没人敢告诉吕布,貂蝉更勒令丫鬟老妈嘴巴闭上,凡是听见议论此事,掌掴百下。
吕布开始还没感觉,数日后,终于隐隐约约,察觉到了什么。
“麒麟!”刚小产完的吕布像脱缰的野狗般欢乐奔跑出来,在下人们关心的目光中走向西厢。
吕布兴奋道:“出来分东西,咱们上回猎的野兽都运回来了!”
麒麟在房内沉默。
吕布尚没发现,喊完便回后院去,还有一月不到便是年节,麾下众谋臣、武将纷纷歇了手上活计,围坐一院,等着吕布发年赏。
吕布善猎,带回来的皮俱是上佳之选,破损边毛都被并州军兵士领了去,院里堆的小山似的毛皮,张张都是硝过的好料,想当年羌王进贡,匈奴求和,献予汉家天子的贵裘亦不外如是。
貂蝉满面春风,坐于廊前。
吕布道:“来来,搬了席案,众位爱将请坐。”
数人纷纷入座,丫鬟奉酒,陈宫知道吕布素来贪功爱面子,封赏时必选光天化日,大张旗鼓,完了还需再三嘱咐几句“看我对你多好”云云,只得摇头苦笑。
吕布蹙眉道:“麒麟还不来?又做什么了。”
贾诩起身,拱手道:“我去看看。”
张辽以手肘碰了碰陈宫,示意他去。
陈宫悠然道:“由得那老狐狸。”
贾诩转到西厢,叩了叩门。
“高大哥?”麒麟在房内,翻过一页名簿,头也不抬。
贾诩负手道:“文和。”
麒麟知道贾诩有话说,果然贾诩道:“当初,麒麟先生可是把我害得好苦。”
麒麟笑了起来,想起还在长安城时,与陈宫合谋下的反间计,揶揄道:“后来你在凉州军里无处容身,才被曹操招了去?”
贾诩捋须微笑:“正是,袁本初瞧不起区区,曹孟德又多疑难测,不如在温侯麾下过得自在,原还想着温侯何时派人来召,直至徐州城一役,军师亲来,输得心服口服,方知你真面目。”
麒麟依旧看着手中书册,悠然道:“真面目是什么?”
贾诩莞尔道:“不过是个小孩儿。”
麒麟笑了起来。
贾诩道:“如今西凉看似风平浪静,远离战火,水下却仍不安稳,只恐随时有变。非是我危言耸听,军师若不深思熟虑,先发制人,陇西全城成灰只在顷刻之间。”
“我与公台兄,甘将军都是受军师招揽的降将,家小、性命俱托付予你,军师再躲在房中,赌气耍性子,情何以堪?”
麒麟道:“文和兄教训得是,这些日子是我太消沉了。”
贾诩松了口气,道:“文和还有个不情之请。”
麒麟未吭声,贾诩便笑道:“西凉之地寒冷,想讨几张上好的皮料回去,给家母做裘……”
麒麟笑了起来,道:“走吧。”
侯府院内,众将被暖洋洋的日头晒着,各自惫懒无话,甘宁在揉酸麻脖颈,高顺在与陈宫闲聊,张辽在入定。
王允来了,吕布淡淡唤了声“岳丈”,不起身迎,王允左右看看,呵呵一笑,貂蝉搀着王允:“义父坐这儿。”
貂蝉让王允把左首第一席坐了。
众将看着他,王允尚不知何事,张辽便斥道:“那是军师的位!”
王允一副懵懂模样,慌忙点头:“老眼昏花,老眼昏花。”
吕布冷冷道:“不妨,岳丈坐着就是。”吕布发话,众部将只得作罢。
少顷麒麟与贾诩进了前院,贾诩入座,吕布表情温和了些,招手道:“过来这处。”遂让出身侧长榻,竟是示意麒麟与自己“坐同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