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恣睢之臣 番外完结 (唐酒卿)


  “冬天要来了。”白玹吹净石头上的细碎,“你不回家吗。”
  辛敬没说话。
  白弦便自轻声唱道:“别来半岁音书绝,一寸离肠千万结。难相见,易相别。又是玉楼花似雪。②”他在石上叮的一敲,“回去吧。”
  辛敬便回去了。
  也许他早就想回去,只是需要有个人替他说出来。
  久别不见,辛弈长高了,只连话也不说了,小跟宠似的只跟着他后边。辛笠还是混账样子,甚至比之前更甚一筹,给他点酒,他就敢在屋顶上耍他定情用的“无名”枪。辛靖,辛靖没有回来。
  据说他在几千里外的雪窝子里烤兔子,带着吉白樾几个整天偷鸡摸狗纵马狩猎。
  辛敬给弟弟们带了礼物,辛笠的是玉佩,辛弈的是石头兔子。
  “哥哥买来的吗?”辛弈捧着兔子问他,这小子一开口,倒让辛敬侧了目。
  竟没结巴。
  “不是。”辛敬用指戳了戳兔子耳朵,“一个人刻的。”
  “真厉害。”辛弈赞叹着,小心翼翼地拢在胸口,“我很喜欢,谢谢他。”
  辛敬点头,表示愿意替他传这句话。
  元春节晚上依旧放了烟火,不过是辛笠放的,他仗着身手好,在屋顶翻开窜去。辛弈由燕王妃牵着,陪辛敬在院里看烟火。燕王虽在,却只问了他学业,没提别的半个字。
  没有人提,辛敬却在烟火爆声中想起了辛靖的手。滚烫、宽大的手,包裹着他的,一起站在阶上,也看过那么一次烟火。
  晚上小子们守夜,辛敬没在堂里,也没回屋里,而是抄着个暖手,顺着廊边踩雪。他踩着踩着,一抬头时竟已经到了外边的合欢树下边。
  这树今年不大好的样子,恹恹的。辛敬开始围着它转,一边转,一边数。不知走了多少圈,不知数了多少数,直到撞到人肩头,才倏地想起来自己在哪。
  被他撞到的人也不躲闪,直挺挺的挡在那里,跟个木头桩子似的。辛敬盯着他肩头上线脚整齐的地方,知道这是娘的绣活,他自己肩头也是这样。
  两人这么对站。
  辛敬冻得鼻尖有点难受,难受到酸涩上眼。他面无表情的叹气,面无表情的道:“好狗不挡路,大哥,让一让。”
  辛靖不动。
  辛敬就自个移步往边上绕,可这人也跟着往边跨,就得挡在他正前方才痛快。辛敬觉得冻得脚也有些麻,于是他高抬贵脚,踩在不做声的人脚上。踩着玩似的,低头看着道:“说话。”
  辛靖老半天不说话,一开口就是一声颤巍巍、哀怨怨,索命似的:“辛……敬……”
  这声一出,两人都震惊了。辛敬震惊于此人许久不见怎的学会了这样扭捏的唱腔,辛靖震惊于这该死的夜太冷了他一寒颤就叫成了这一声。
  两人各退一步,在极其短暂的震惊中对视一眼,同时被对方惊恐的小表情逗乐了,一齐笑起来。笑完之后气氛就和缓舒坦,两个人并肩围着合欢树绕圈。
  “南睢上有什么?”
  “人。”
  “南睢老人?”
  “还有师兄。”
  “师兄。”辛靖点点头,走了几步后倏地一偏头,“什么师兄?”
  “同出一门共拜一师所谓师兄。”
  辛靖好学的行了一礼,“先生教的好。”然后含蓄、婉转、矜持的表达了自己的深藏的那么一点点的敌意,“下回请师兄来北阳,哥带他玩。”
  辛敬应了声,两人这一圈转完,就停了。
  辛靖该走了。
  他踌躇着,轻轻抱了抱辛敬,讨道:“吉祥话。”
  “过年吉祥。”
  辛靖叹气,又觉得这敷衍听着听着还挺有几分吉祥气,便垂头在他耳尖轻吻一下,低声道:“来岁平安,小敬。”
  而后照旧是辛靖上马,辛敬看着他远了,才将已经冷了的暖手隔袖端着,往府里去。走到门边上了,才看见门洞里斜斜靠着一人。
  宽肩王氅,他爹。
  他爹应该等得久了,手边上的灯笼都昏了一半。燕王拢着袖,靠在壁上似乎睡着了。辛敬觉得这要是真睡着了,明早就该去西边了。他俯身提了灯笼,对他爹道:“爹,回屋。”
  燕王含糊的嗯一声,就由他提灯照路,提提踏踏的走着。辛敬这才发觉他还穿着屋里边的绒趿子,心里边立刻涌上股酸,又和着点暖,让人眼眶发热。他道:“您这真不讲究,娘也没赶你出来,活菩萨转世。”
  “再不讲究我也有媳妇。”燕王鬓边几缕白发,在昏暗的灯笼下有些打眼。他不在乎的踢着绒趿子,“你娘活菩萨转世,也还生了你们几个混账小子,还真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到院口了,燕王也没接灯笼,就这么仙似的拖沓着往里飘,“混账。”
  这一声骂也跟飘似的轻悠悠,夜风一吹,就消散了。
  年一过,春还没到,辛敬就又骑着他的毛驴去了南睢山。
  这个冬白玹过得不太好,他突然病的厉害,几乎连人形都没有。拢在宽袍里时,几乎像是会乘风而去,拉长腰带都栓不住他。
  辛敬回来时他已经在榻上了。辛敬在他榻边坐下,开头就道:“师兄要驾鹤了吗?”
  他师父从后边给他脑袋上敲了一书。
  白玹闷闷地笑,“他这是难得打趣。我不驾鹤,因鹤不载我,当空随风去,它西边去了也不好交差。”
  辛敬动了动唇角,从自己书袋里扒了扒,拿出一只布老虎。“你给我幼弟的石兔子他很爱惜,我离时一定要我带这个给你。他再小一点时胆子小,一个人睡不好,我娘就缝了这个给他。他贴身抱,得有它才睡得着。如今给了你,以表自己对石兔子的喜爱。”
  白玹竟露了些局促,他将布老虎抱进怀里,轻轻摸了摸,“我也喜欢。”他眉间的病气和戾气都平淡些,显出眉目的俊丽,他道:“他叫什么?”
  “辛弈。”辛敬今日似乎话很多,他接着道:“我三弟名笠,却实为个混世魔王。故而在幼弟时,一家人谨慎非常,觉得这弈字能驱散我们几个兄长的王霸混气,斯文的很,就叫了弈。”
  “和着这辛,意好。”白玹果在那布老虎下边寻出个小小的弈字,他指尖摩挲其上,竟笑了,“辛弈,心意。”
  见他笑了,辛敬心底那点惶恐才退下。他进来时曲老站外边都要哭了,师父恨不得抱着他蹭一发鼻涕,他才知道这场病是真的要了白玹半条命。
  据说当年有人为白玹算命,指他撑过一次生死劫难便能寿命得续,福泽深厚。南睢老人既想要一个生死劫难,又舍不得一个生死劫难。因他这么个身体,若是在挺不过这一个生死劫难,便是黄泉末路,再也回不来了。这一次病的凶,既然过来了,自然要祈求就是这次了,日后就让他平平安安的活。
  因白玹的身体,这一年辛敬也没怎么下山。又匆匆到了秋,他该卷铺盖回家时,记起了辛靖那句“下回请师兄来北阳”,便提了声。不知怎么,一直不下山的白玹竟同意了。
  冬病之后他就像是真的好起来一样,这一次随辛敬去,还是自己骑的马。到了北阳,白玹却没随他入府,就在离津住了。中途辛靖回来也见了一次,辛弈这个娇气包当时只顾着哭,也不知道有没有记得为了让他不哭而编了草蚱蜢的那个牵马哥哥。倒是白玹见了辛弈,很开心,只这一开心,就受了寒,整个人就起了烧。
  他烧起来自然不能与普通人比较,他病的久,自然也不是其他大夫敢接手的,只能快马加鞭赶回南睢。辛靖差人马车相送,还给寻了个有几分真本事的高人,就赶紧让辛敬带着回。
  北阳军的马车一路畅通,迅速入了山阴境内。这时已到了冬,山阴这一年雪下大分外大,路上堵了两回,本该顺畅下去的时候,被婆娑城挡住了。
  确切的是,被平王挡住了。
  山阴军莫名备了刀,从马车要入婆娑开始就以警备相待。辛敬不是傻子,相反,他甚至能通过擦过车窗那一匹战马洞察平王不是好意。
  眼下边陲才起了纷争,京都连行军调令都没下至北阳,山阴却先有了备刀集兵权,这不正常。这意味着,在北阳兵拼大苑的时候,背后还匍匐着一只随时能咬住他们喉咙的京都家犬。
  不能入婆娑城,一旦入了城门,只怕就是有去无回。
  辛敬当机立断,马车立刻调头,在辛靖差来送马车的北阳军拼杀中脱出平王视野,回调北阳。
  这个消息要给父亲或阿靖!
  可是雪太大了,马车被堵在路上,根本行不远。辛敬只能背负着白玹在雪中跑,隐藏远比马车有效。
  前提是如果不被冻死的话。
  途中那位医术高人也散的不见踪影,北阳军一路死了七七八八,剩下的都是负伤,为了不拖辛敬的后退,几乎是拼命迷惑追兵。等到回过神来时,只剩他和白玹了。
  已经靠近山阴边界,只要再过一晚,他们就能离开山阴。只要离开山阴界内,各方府州绝不敢轻易得罪北阳,更不提是要接二公子的命这样不共戴天的仇。
  只要再过一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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