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忐忑不安,却见钟颜笑自背上皮囊中取出把刀,双手呈了过来,“这柄斩月原是峰主佩刀,今奉家兄遗命,原物送还。”
当日接了钟颜开出来,仓促之间并未留心身外之物,这柄刀自然也早给辛朗抛之脑后,今儿个见了才觉诧异,愕然接过,一面观察钟颜笑神色,一面斟酌着道:“遗命?令兄难道己经过世?如此英才俊杰,当真可惜。辛某素来敬慕令兄,改日定当上门拜祭。”
钟颜开是他心爱之人,便是作假,这一番惋惜之意也自真诚。钟颜笑原本还对这魔道中人忌惮几分,听了这几句,登时觉得此人不失真性情,怪道自家兄长对他另眼相看,不禁触动伤怀,硬咽道:“家兄身患重疾,原就撑不到今春,过年前特意交代将此刀交还峰主,只不想稍后家兄突然间便不见影踪,想是他不愿在家中过世,徒惹亲朋伤心,这才悄然离去,自寻埋骨之处。鄙堡上下自家兄走后四处寻找,始终不见,只得立下衣冠家。家兄向来敬仰峰主武功才学,若知峰主来祭,便尸身不在墓中,也当含笑九泉。”
辛朗见他哭得悲悲切切,忙不迭又陪着唏嘘几句,心里却是乐开了花,暗道:颜开日后自有我来照护,你只管哭你的去。
好容易打发走钟颜笑,辛朗转身回了寝房,一进门,便见钟颜开正半睁着眼躺在床上发呆,想是才醒,还不及起来。辛朗拧了帕子坐到床边给他擦脸,一面将方才钟颜笑来访之事细细说了。
钟颜开净面后清醒过来,听完他讲述,拿过那刀,笑道:“这刀是你输了与我的定情之物,我原是想带着它下葬,可后来又改了主意,叫二弟送还与你,是想你日日看着它,时时都能想起我来。当日忘记从堡中带它出来,我还觉可惜,如今倒好,终是物归原主,也不枉我当日一番安排。”
正要将刀送回辛朗手里,己被辛朗按住手腕,连刀带手握在心口,低头亲上一亲,“如今刀便在你手里,可不正是物归原主么。”
抬起头来,相视一笑,只觉此生此世,圆满无比。
第七话 官贼一家
申时将将过半,平京城里的朱雀大街上正是摊铺林立人流如织,好不热闹,距此仅一巷之隔的铁狮胡同却是另一番光景,整条巷子冷冷清清不说,便偶有游人经过,看一眼胡同正中大门口那两只铁狮,脚步也不知不觉快了几分,活像那狮子将要成精追上来。
要说这一对铁狮实则哪里是什么铁狮,乃是高手匠人铸出来的一对狸狂,模样也不算狰狞,无奈在这刑部大牢门口蹲久了,成了这天字第一号牢狱的活招牌,白日里防着活人闯进牢里去,夜里镇着厉鬼从牢里涌出来,天长日久风吹雨淋,淋出一身铁锈,也叫人误认做铁狮,连带着原本的胡同名都给改了过来。
此刻正值暮春,下午日头暖洋洋的,两名狱卒一人靠着一只狸狂,一面抻着懒腰一面闲聊,说道昨儿个牢里新收进个勾搭小叔子谋害亲夫的淫妇,讲起那淫妇腰如水蛇模样俊俏,正说得有劲叨叨,忽听一阵马蹄声传来,便见巷子口多出匹枣红马,马上一人四十出头,脸膛方正口阔鼻直,皂衣红氅,腰间缀着巴掌大金灿灿一块腰牌,满面肃杀,正是一众狱卒及捕快头儿,六扇门总捕郁咏晟。
两人见了这不苟言笑的顶头上司,哪儿还敢散漫闲聊,激灵一下笔直站好,目不斜视手扶腰刀,眼见这郁总捕头进了刑部大牢,方暗暗松出一口气,悄声向对方打听,“总捕头今儿个怎来了?莫不是又有什么大案不成?”
另一个昨日便在牢里当值,消息灵通,当下向牢里一指,“昨儿个前半夜刚送进来一人,说是江湖上有名儿的飞贼叶知秋,便是一年前偷了九王爷给皇上做寿用的乾坤永寿杯的那个。海捕文书发下去,捉了一年才捉到,还是湖州知府买通了武林中下三滥一个门派才设计捉住的,昨儿个递解到京。总捕头领着满六扇门找了一年的人,到了却让别人得了这功劳,这可不是打了咱六扇门的脸吗,咱总捕头几时栽过这般大面子,你没见方才那气色都不大好,想是去找那飞贼麻烦,咱两个今儿个当值可小心些,莫给人当了那出气的筏子去。”
两相对视一眼,均是直挺挺陪着那狸狂站了,再不敢偷闲。
这刑部大牢里外共分四进,越是往里所押人犯越是要紧,昨日押进来那飞贼乃是钦命要犯,又有功夫在身,自是关在这最后一排牢狱最里面那一间,不止牢房四面用青砖筑就,便连地面也用砖石砌死,防着人犯挖洞逃脱,牢门更是用整块生铁包了起来,当真是连只蚊子也飞不出去。
牢头许明德乃是郁咏晟一手提拔起来,见上司前来,忙亲自陪着到了牢门口,一面开锁一面道:“湖州衙门原是用刑来着,又怕打死了人问不出乾坤永寿杯的下落,下手倒是不太重,不过几十鞭子,见问不出来,索性往咱们这里一送。属下昨日接手时试了试,这叶知秋内力当真不差,属下不敢轻忽,便将人关了进这里,手脚都上了锁,只今早喂了顿粥,因未得大人下令,尚未敢用刑。”
郁咏晟自进这大牢起面孔便一直板着,听得人犯安好,神色间方见一丝松动,颇首道:“你办事,我一向放心。”
许明德心知这上司从不轻易赞人,不想今日竟得了这样一句考评,登时笑得一张嘴咧成瓢状,“属下见这叶知秋脾气犟得很,大人问话时可用属下掌刑?”
说话时,那铁门开了,郁咏晟望一眼屋中情形,淡淡道:“不必,我一人足矣。”
顿一顿,又道:“你将门锁了,自去外面守着,不许任何人靠近。”
说罢迈进屋中。
许明德晓得这上司自有一套问案之法,也不敢打扰,当即将门锁了,自己也站得远远的,只待召唤。
这刑部大牢最末一排牢狱本就坐南朝北,这最里一间又是四面密闭,更是阴暗无光,唯因如此,便在房中点了火盆,既是照亮,也是为着便宜用那火钳等物上刑。
熊熊火光映出东面墙壁上一道修长匀称的身形,四肢摊开,手腕脚腕之上各套了圈精铁枷锁,锁上的铁链牢牢钉进墙壁,武功再是如何高强,也是挣之不脱。
此际天气己经转暖,这牢房又是半丝风也漏不进来,炭火燃了这许久,房中更显闷热,叶知秋被押解进牢时只着了一身细棉织就的贴身里衣,此际雪白布料早被血迹染得斑斑驳驳,襟口更被扯破一段,露出好大一片胸膛,却也不觉寒冷,反倒被那炭火烤得生出些细密汗珠,蜜色肌肤便像是被涂了层油般,若非几条鞭痕横亘其上,险些便要耀花人眼。
郁咏晟盯着那胸膛,一张脸沉得锅底般,半晌不言不动。叶知秋几日前先是遭了场鞭刑,随后火速被解进京,这日又生生饿了一整天,形容难免便有几分狼狈,只他内力深湛,这点子折磨原也不放在眼里,乌黑乱发中扬起一张俊面,眉睫一眨,唇角一勾,轻笑道:“十年不见,师兄可还安好?”他嗓音原本华美如上好丝绸,却因渴了一日,便带了几分暗哑,倒更显魅惑,衬着那一双亮如星子的漆黑双眸,只这么一笑,一瞥,便如一点火星倏然落入郁咏晟胸中,那埋了三千六百个日夜的火药轰地一声炸了开,直炸得他喘不过气来,脑中霎时一片空白,不暇细思,己然欺身直进,啪的一掌甩在叶知秋脸上,直将他打得身子都是一歪,扯得那锁链哗啦啦一阵乱响。
“你还有脸叫我师兄。”
郁咏晟气极,额头青筋暴起,若非顾念他身上有伤,只恨不得再抽上几鞭。
叶知秋只觉脸皮火辣辣,不用照镜子,也知必是肿了起来,好在这一掌打得虽狠,却毕竟掌下留情,不带丝毫内力,满口牙齿倒是没事,不然掉了一两颗出来,难免说话漏风,至于唇角裂了个口子,倒也不怎么在意。
舔一舔唇角血渍,叶知秋嗤地一笑,“师兄这话说得好生有趣,咱们师父虽然不同,师祖却是同个,我唤你师父做师伯,你唤我师父做师叔,同一个山上学艺十数年,吃住都是一起,知秋自问武功虽不及你,却也没差到哪儿去,怎的便不配做你师弟。”
顿一顿,眉峰一挑,“莫不是师兄怕人知晓咱们关系连累于你?放心放心,知秋只于无人处称呼,可不敢当着旁人面污你名声。”
他这一笑牵动唇角,那裂口又渗出几许血滴,郁咏晟盯着那红艳艳一缕,只觉刺目,登时暗悔方才出手太重,想伸手去擦,却又生生忍住,恨恨道:“你既还记得咱们同门学艺,那可记得出师前我同你说过什么,咱们既拜在师父门下,便需持身正,谨言行,万不可为师门抹黑,你倒好,去做甚飞贼,那一身功夫用来越墙爬梁,我都替你臊得慌。师叔若知你如今身在牢狱,只怕被你活活气死。”
叶知秋神色坦然得近乎漫不经心,“谁说做飞贼便是为师门抹黑,师弟我一身武艺虽是用来越墙爬梁,却是越那贪官的墙爬那污吏的梁,偷的是为富不仁,盗的是恶霸豪强,到手的银子多半济了贫行了善,师父早知我所作所为,便见我身陷囹圄,必也不忍苛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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