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阴沉得厉害,这场雨仿佛下得永无止息,雨声中间或掺杂了一声声清脆婉转的乐声,那是苗民笼着树叶在唇边吹奏。雨篷不大,站在外面的边旭有大半片衣襟被雨水打湿了,他却浑不在意,只抱着剑,静静地看着外面。忽然,头顶的水滴停住了,却是一把伞举了过来,他怔怔转过头,只见一个肤色白净的苗族少女正笑嘻嘻地瞧着他,用半生不熟的官话向他道:“伞,给你。”
他还没来得及说话,便有一只手伸了过来接过了那把伞:“多谢。”
苗女微有些吃惊,转头看时,却正对上另个翩翩贵公子的眼睛,不由羞赧地微微低下了头。
萧素寒拿着那苗女赠予的伞看了两眼:“六十四骨的紫竹皮纸伞,在这蛮荒地方是不是已经算很精致的东西了?”
“萧素寒,”边旭无奈地道,“你不要随意拿别人的东西,这里跟中原的习俗不同,你小心惹出祸事来。”
“一把伞而已,况且是她送我们的,为什么不能要?”萧素寒满不在乎地道。
边旭叹气,压低声音道:“这里的女子对别人有意,才会赠伞,你接了便是表示同意,晚上她就会在自家竹楼里等你,你撑着这柄伞前去,她就会打开门。”
萧素寒哪里懂这些异族少女的奔放,他惊讶地瞪大了眼睛,明白过来之后立刻把伞推到边旭手中:“这伞她本来是要给你的,跟我可没关系。”
边旭怔了怔,长叹一口气,将他手里的伞一收,便要回身去递还给那少女,却听雨篷外马蹄声响起,又有两人冒雨而来,正是沿路追上的沙漠蝎子和南宫翼。
沙漠蝎子隔着一层雨幕却还是立刻看到了他们,他飞身下马,径直窜到了萧素寒面前:“少庄主,可叫我们好找。”
萧素寒有些惊讶地看着他:“我不是让何辉告诉你在巫州会合么,这里的小路不下上百条,你怎么找到我们的?”
沙漠蝎子摸了摸鼻子,嘻嘻笑道:“有缘千里来相会,找到你很奇怪么?”
说话间,南宫翼也走了进来,他掸眼便看见边旭手上那把伞,脸上立刻露出诡异笑容:“山歌相会,竹伞定情,你们不过来了两日,就要入赘苗家了么?”
萧素寒听他这么说,更加确定方才边旭所说的习俗是真,不由得心虚地躲到了一旁,而南宫翼已转过了脸来:“萧少庄主,别躲了,我知道边旭绝不会去接苗女的伞,这恐怕是你拿来的吧。”
“我拿来看看而已,”萧素寒底气不足地道,“还给她便是了。”
南宫翼“啧”了一声:“这种东西难道是说还便还的么,苗民女子性子刚烈,从前有中原客商与苗女调笑,却又不肯留下,被苗女下了噬心蛊,一夜之间肠穿肚烂,那可不是开玩笑的。”
萧素寒终于微微变了脸色,他捣了捣边旭的胳膊:“还是让南宫少侠去还伞吧。”
最终那把烫手的伞还是交给了南宫翼去还,他哄人显然很有一套,向那少女温言说了许久,终于让人把伞收了回去。只见那少女转脸看向萧素寒,伸出指头刮了刮自己的脸,似乎在取笑他。
萧素寒被她笑得发毛,等南宫翼回来后便忍不住问他究竟跟那少女说了些什么,南宫翼打了两句马虎,最后才道:“我告诉她你已有婚配,家里母老虎厉害,不敢在外留情,她便饶过你了。”
一听这话,萧素寒便没好气地一肘捣到他肋下,他那手点穴功夫习自名师,认穴精准,下手的正是曲骨穴的位置,这一击除了会让人痛得厉害之外倒没有别的损伤。
果然南宫翼闷哼了一声,倒退了两步,谁知后面又有什么扫了过来,打得他小腿一麻,险些跪倒了下去。回头看时,只见边旭若无其事地摸着自己的剑鞘,毫无愧疚地道:“抱歉,手滑了一下。”
下过雨后的天空水洗一般明净,萧素寒骑在马上仰头望天,轻声道:“这里虽然湿热,又遍地泥沼,可天空还是很美。”
边旭与他并辔而行,他看着萧素寒的侧脸,想起原先在大漠里,他也是这样怔怔地望着初升的朝阳,脸上就是这样孩子气的天真。
想到先前两人经历的种种,他心中一动,正想开口说些什么,只听一声马鞭脆响,南宫翼驰马从他们身边奔过:“加紧些,我们最好赶在天黑之前进山,在这湿沼地里露宿的滋味可不好受。”
沙漠蝎子也赶了上来,笑嘻嘻地向萧素寒道:“少庄主这匹马好神骏,不知道跑起来有多快?”
萧素寒转过脸,立刻瞧出他的促狭之色,他下意识就要拨马闪到一旁,却已是迟了,蝎子手中的长鞭猛然抽到他的马臀上,那匹雪龙驹哪曾被这样鞭打过,长嘶一声便风一样向前奔驰而去。
听见风中远远传来萧素寒的怒喝声,沙漠蝎子的脸上浮现出意义不明的笑容,他转向一旁的边旭,笑道:“少庄主真是有趣,我恐怕捉弄他一辈子都不会腻。”说完,不再看边旭脸色,径直拨马追了上去。
边旭冷冷看着他的背影,他手里抓着缰绳,刚要策动,却听背后忽然响起一片翅膀拍打的声音,那是林中的鸟儿被成群的惊起,他猛地回过头去,却什么都没有瞧见。他望着四周茂盛的雨林,忽然涌起一种怪异的感觉,觉得这次的西南之行并不简单。
在天黑透之前,这一行人终于抵达南宫翼所说的那座山寨,寨子里很热闹,还未走进寨门便听见震耳的乐声。只见寨子里的空地上烧着盛大的篝火,无数男男女女围着篝火跳舞,那正是苗家的芦笙舞,年轻人们一面吹奏一面跳跃,舞姿十分潇洒。
萧素寒从未见过这种与中土风格迥异的舞蹈,他兴致勃勃地挤进人群伸长了脖子去看,却看见一个白皙美丽的少女在对着他眨眼睛,正是白天在雨篷里遇见的那个苗女。她此时换了一身盛装,满头的银饰随着舞动的震颤发出清脆声响,望着萧素寒的眼神很有些大胆,隐约带着挑逗的意味。然而萧素寒却只是无知无觉地笑了笑,转手去扯身后那人的袖子:“边旭,你瞧,那小姑娘怎么也在这,来得比我们还快。”
“他们苗民走的大多是山间小路,十分便捷,可惜我们骑马,走不得那些陡峭的山路。”
萧素寒听见身后的声音,才察觉背后那人是南宫翼而不是边旭,不由得大皱眉头:“你不去寻那解蛊的高人,跟在这里凑什么热闹?”
南宫翼满脸无奈地向跳舞的人群里一指:“那位高人就在那里呢。”
萧素寒微微一愣,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只见那群身姿矫健的年轻人里果然有个须发皆白的身影,看起来很有些突兀。那人穿着苗民惯穿的黑底花布衫,摇头晃脑地吹着手中竹笙,旋转时的动作生硬得让人怀疑他会把老腰折断。
等到这场盛大的舞会结束,已是深夜。老人瞧见南宫翼时很是惊喜,把他们一行四人带回了自己的竹楼。他就着灶边一点未熄的火星点燃手中的烟袋,深深吸了一口,而后才舒展开眉头,感叹道:“要不是烟瘾上来,我还能跳一夜。”他看向南宫翼,“南宫少爷,你这几个朋友看起来都很有些来头,这次千里迢迢来这蛮荒地方,想必是有事要问我这个老头子吧。”
南宫翼笑了笑:“确实有件东西,想请央卡叔给我们看看。”
叫做央卡的老人脸上自在的神色渐渐消失了,他仿佛已猜到这件东西是关于什么,只神色凝重地点了点头:“好。”
萧素寒会意,从随身的行囊里拿出那方朱漆匣子,匣子一启开,玉鼎便在火光之下暴露了出来。
老人只向匣子内看了一眼,手中的烟袋应声掉落到了地上,他飞快地把那匣子合上,额头上竟冒出了豆大的汗珠,像是刚刚看见了一只恶鬼。
“这……这是……”
一直沉默着的边旭忽然问道:“是蛊吗?”
“是蛊。”他脸色已经彻底地变了,“是食蛊教种的蛊。”
☆、第四章
众人都是一惊,食蛊教曾在西南一带为祸多年,手中奇毒异蛊防不胜防,后来势力扩展到中原,不知害了多少无辜性命。直到二十余年前被几大门派联手剿灭,那些骇人听闻的蛊毒才随之绝迹江湖,现在却又在皇家的宝物上出现,着实让人心惊。
萧素寒忍不住问道:“食蛊教不是已经散教了么?”
老人点头:“确实已经散了,”他沧桑的面容上显得很是感慨,“可我年轻时在那里经历过太多事,现在想起来,还是会心有余悸。”
他捡起掉在地上的烟袋杆,在手边磕了磕,而后慢条斯理地填进几丝烟草,低声道:“你们刚才在外面是不是觉得很好笑,我这么一个老头子,还挤在年轻人里跟他们跳舞。”他自嘲地笑了笑,“我在他们那个年纪却没有这样肆意跳舞的机会,那个时候整日都在教里,所做的事无非就是炮制蛊奴……”
他说到这里,略顿了顿:“你们几个,还不知道什么叫做蛊奴吧,”他把烟杆叼进嘴里,长长地吸了一口,慢悠悠地道,“食蛊教养蛊,和别处不同,是以活人为皿,这些活人就称作蛊奴。这些蛊以血肉喂养,又掺杂了这些蛊奴的怨气在里面,所以比寻常毒蛊更加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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