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拔剑吧。”
傅望之深知攸廿已有战意,旋即不再犹豫,一扬手,横尘出鞘。
刀光剑影——
在征战无敌手的攸廿面前,傅望之的长剑根本不能伤他分毫。
横尘轻巧灵便,削铁如泥,是一件称心如意的宝物。
对于傅望之而言,攸廿为了教习他剑术,可谓费了九牛二虎之力。
想到这儿,他开始静心与攸廿切磋,每一招,使的都是攸廿传授的剑法。
但奈何学艺不精,攸廿只一剑便将傅望之逼退了数十米。
“步法不熟,手劲不够。”
攸廿眸色一冷,表情严谨。
横尘被长剑的力量震落在地。
傅望之方才知晓,技不如人的憋闷,显然比孤傲自负的苦寂更难以遏制。
攸廿收了剑,眼眸微敛,“看着。”
他再度拔剑,须臾之间,光影过处一阵剑啸。
攸廿手里的宝剑,乃是六国名剑榜上名列榜首的利刃——封歃。
傅望之静坐于石桌旁,望着通明河畔剑意寥寥的身影。那一刻,攸廿将军手执封歃,气吞山河。
攸廿醉心于精妙的剑法,又思及傅望之的参悟之力,便放慢了步伐,一招一式,演示于前。
一招毕,攸廿收剑,游刃有余。
“望之,这一招,可曾记住?”
攸廿转身。
恰逢树叶飘落的石桌上,支起手肘,睡得酣然的男子正抿唇垂眸,梦里不知今夕何夕。
微风起,绿影婆娑。
烟波离合的氤氲中,那一张轮廓深邃的脸,封冻万里雪刃的眼眸里,仿佛坠满了迷离花瓣,勾魂摄魄。
攸廿轻叹,将石桌上的披风轻缓地搭在熟睡之人的肩上,身旁,静卧着他寻访六国铸剑师精心打造的宝剑——横尘。
☆、璃璃仓镜
傅望之再度醒来的时候,攸廿就站在通明河畔遥望远山。
他起身,拾起掉落在地面上的披风,整理好,放置于石桌上。
“抱歉,我睡着了。”傅望之走到攸廿的身后,“还让将军在河畔吹冷风。是望之怠慢了。”
他恭谨揖手,眼眸里含着歉意。
攸廿就站在他眼前,回首,掸了掸衣袖上的尘埃,“叫我攸廿就好。”
他自顾自的走在前面,须臾,候在不远处的侍从便走过来收起遗留在石桌上的披风。
不再叫他将军?
傅望之眼神微滞,略微刺眼的阳光洒在林间,浅草上的露珠,颗颗晶莹,似碎金般的迷离光泽,像极了横尘剑柄上的流苏珠玉。
“将……攸廿,我已经到了。”
傅望之即刻脱口而出的“将军”二字就这样被扼杀于面前人幽暗的眼眸中。
傅望之在高高的楼阁前停住,穿过花荫,长廊的尽头便是他的住处。
攸廿闻言顿住脚步,扬手,“这把剑,送你了。”
说话间,侍从走到傅望之的身侧,双手捧出了那把流光溢彩的佩剑。
傅望之本想推却,然,攸廿将军却没给他机会拒绝。
“我既然教习你剑术,自然不可亏待于你。”
所以说,他算得上他的半个弟子了?
傅望之接过横尘,算是默认了心底的这个想法。
攸廿见状,唇角噙起满足的笑意。
“我还有要事在身,就先告辞了。”
傅望之还没来得及拜谢,攸廿便迈开步子调头离去,只消片刻,就遥遥地消失于回廊那头。
傅望之心生疑惑,难道,攸廿邀他前去,只是为了赠剑的么。
难以深究——
傅望之顺着石阶往上走,推开门,却见百般聊赖的仓镜摆开折扇,堆出一抹笑,犹如含苞待放的金波琉璃盏,“望之师弟,攸廿将军又来找你了?”
他霍然站起身来,眸光戏谑地上下打量着傅望之。
傅望之一怔,半晌,不准备搭理眼前晃来晃去的人影。
“这把剑,当真是瑰丽异常。莫不是攸廿送与望之师弟的定情信物?”
他偏过头灵活地躲过傅望之惯用的茶杯,“攸廿将军还真是用心良苦。若是有人也对我千般好,我可是求之不得呐。”
仓镜凑近他的耳畔,挑着眉眼,目光暧昧不明。
傅望之闻言顿时呆愣,良久,才开言道:“攸廿只是将我当做了悉心教导的不入流弟子。仅此而已。”
他低垂着眼眸摆弄被仓镜弄乱的茶具。
仓镜听着这一句“攸廿”但笑不语。
他的仓镜师兄在师门排名第二,其恣意、随性、不谙规矩,在整个庭界山上极为出名。
傅望之躲避了仓镜无休无止询问今日他去了何处的话题后,不免摇首,突然唤道,“望之见过尚昀师兄!”
话音刚落,只见仓镜听罢顿时收了痞气,中规中矩地转身,却发觉房门前什么也没有。
“望之师弟……你诳骗我。”
仓镜再度转身,房内哪还有傅望之的身影。
仓镜咬着牙狠狠地拍了拍桌案,兀自气愤。
而得了救赎的傅望之走在庭院里,禁不住噗嗤一笑。
想来,也只有尚昀大师兄才能制得住令他焦头烂额的仓镜师兄了。
傅望之脚步轻缓的一路往前,欢愉的目光,在见到扶手侧立的尚昀师兄时,有刹那的停顿。
“尚昀师兄,老师还在阅读书信么?”
若他没记错的话,尚昀师兄应该在楼阁外候了近一个时辰。
素日里,君王的书信不断,老师一阅便是数个时辰,并且一一答复。而尚昀师兄则负责将其整理收纳,即刻送至山下。
房门缓缓打开。
门外的两人躬身揖手,齐声道:“老师。”
徐庄跨出房门,见傅望之也在,便将手里的书信递给他,“望之,这次的书信便由你捎带下山吧。”
老师静静凝神。傅望之接过书信的时候,眼眸诧异。
尚昀上前,“老师,书信还是由我带下山吧。此次,我正好要下山采买文房四宝。”
两人纷纷不解老师的做法。
徐庄依旧捋了捋斑白的胡须,道:“尚昀,为师另有要事要交付于你。至于望之,你也是时候下山洞察人世了。这封书信,你务必入宫亲自交与王上。”
☆、遇即是缘
午后,傅望之收拾了行囊,将书信放进木匣,便跨马朝山下而去。
庭界山上,仓镜与尚昀的目光随着渐远的马蹄声回转。
两两相望的瞬间,仓镜最先开言,“望之师弟此番下山,究竟是福是祸。”
他的语调平淡,明明是疑问却用了肯定的口吻,甚为怪异。
尚昀微微一愣,眉峰紧蹙,“那是他的选择。”
无论是福还是祸,都得由他承担。
福祸本相依。
因果,自然能料。
说罢,尚昀转身,门廊里,老师正伫立于前,朝他点头示意。
傅望之如闲庭信步般穿梭于山间,等走到一处驿站,方才出示了通行令牌,素手一扬,一骑绝尘,向潜阳城门奔去。
傅望之伏在马上,进了城门,向那高高的王宫殿宇望去,只见戍卫两侧的禁军甲胄加身,如虎盘踞。
想来,他根本不可能如此轻松的进入王宫大内。
思及此,傅望之勒马调头,不再多眺望一眼,便往潜阳城里最繁华的地段过去。
傅望之牵着马,放慢脚步,兴致盎然地慢慢游览。
览物之情,情难自禁。
走了些时候,腹中饥饿,又看到挑了金字招牌的醉仙楼,傅望之便将马儿系在酒楼前的榆树上。
“小二哥,上杯清茶,再来几碟小菜。”
傅望之忽略了店小二有些呆滞的目光,和善的吩咐道。
他特意挑了靠窗棂的地方落座,眼眸微敛,状似假寐。
四下,总有若有若无的视线打量着他。
傅望之并未在意,一心思忖着,出了庭界山,送了书信,他该去往何处。
此时此刻,傅望之眸光幽暗。
直到店小二斟满茶杯后躬身退下,他才缓缓回过神了。
突然,“啪”的一声脆响,惊得傅望之眼睑一跳。
刚跨进门槛的是两名身形纤弱的男子,恰好撞上了结账出门的醉汉。
醉汉一手拽着面前的一名男子,一手歪歪倒倒的去捡拾地面上打碎了的酒盅。
“没长眼啊!我的酒……”
醉汉想着地面上洒落四处的酒水便怒火中烧,旋即一拳抡了过去。
“公……公子!”
眼看着借酒犯浑的醉汉就要伤到自家主子,身侧的另一名男子惊恐万状。
“嗖——”
一把长剑掠过醉汉的侧脸,直直地没入地面的缝隙里,空中,飘着几缕发丝。
众人倒吸了一口凉气。
只见临窗端坐的男子着紫荆锦袍,手中拈着一盏合得严严密密的青瓷茶盏,唇角含笑,玉面皎然。
一派悠然自得。
方才的一剑,好似男子的无意之举。
“小二哥,打一壶酒给他。他的账,算我的。”
傅望之的目光朝着楼下探去。
店家闻言即刻让店小二麻溜地打壶酒来。
横尘还留在原处。
纵使傅望之剑术不精,酩酊大醉的醉汉也感知到了警告与威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