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阳的刁蛮任性,还真是与祁辛同出一辙。
果然是至亲的兄妹。
傅望之抬手拍开丹阳拽起他衣袖的手指,调侃地笑道:“公主殿下今日怎么不跟着你王兄了?”
不出他所料,她得了进宫的许可,便整天缠着祁辛,以致祁辛朝毕之后都绕道远行,躲在沁鸢殿里,闭门不出。
以往,是丹阳躲着祁辛;而今,倒是祁辛处处避开丹阳。
丹阳公主,现在成了祁辛的闷结。更何况,不止是祁辛,连整个王宫的人见着她便躲,就连他也怕被丹阳强拉去做一些奇奇怪怪又莫名其妙的事情。
傅望之轻咳了几声,丹阳讪讪一笑,撅着嘴,闷闷地道:“王兄又去苏嫔那儿了。存心争宠的女人,我怎么能敌得过她。苏嫔有什么好,依我看,望之哥哥可比她好千倍万倍。”
丹阳一提苏嫔便气滞,板着一张脸,握紧他身旁的椅搭,心有余悸。
禁足在公主府的那几日,丹阳听说了那日苏嫔“轮滑一舞”的事情。那一舞,苏嫔盛宠备至,而始终未提及丹阳。想来,丹阳也知晓了,苏嫔是在利用她的无知。
被信任的人欺瞒利用,是最伤人的,足以让其顷刻反目成仇。
至少,现在的丹阳,并不待见苏嫔。
这是他一直期望的,而今,他也循循善诱,尽力让丹阳远离宫阀势力。
不过,他倒是诧异为何丹阳会将他与祁辛搭在一起。
“公主殿下误会了。我只是区区的近身言官。王上的恩宠,应当留给宫闱三千粉黛才是。”
他笑着应答,并不认可她的玩笑话。
而丹阳歪着头,想了一阵,“说来也是,望之哥哥已经有攸廿将军了。但是,我还是觉得望之哥哥这样的美人,只有王兄这样有财有权的金主才能养。”
她站直了身子,一本正经地向他建议,“虽然王兄的妃子侍君养了一整院,但是没人能有望之哥哥这般好看。”
丹阳趴在石桌上痴痴地欣赏着美人乘凉的风景画,声音软软的,咧开贝齿,冲他撒娇。
傅望之听着这番他并不理解的理论,顿觉胸中憋闷,一口气险些提不上来。
这算是哪门子的歪理……
傅望之起身,见四下里没旁人在,才轻声道:“公主殿下,今日的这番话你可别传出去。若是你王兄知道了,你又得禁足公主府了。”更何况,她的一席话,开罪了宫闱里的所有人。
☆、哑然失笑
傅望之将她发髻上的绿叶用手抚下,目光真挚的告诫。
丹阳闻言,怔了一下。
她听得出话中的真诚,却眨眼失笑,“望之哥哥,我知道了。放心吧,我很聪明的。”
说罢,她拉拽着他的手,高傲地扬起眉眼。
见状,傅望之扶额,深感无力地摇了摇头。
“望之哥哥,你在这儿都闷了好些日子了。不如,我们去思虞湖吧。我有好玩儿的东西,正愁没人陪我玩儿呢!”一说到新鲜的玩意儿,丹阳总是欣喜若狂。
傅望之一听便道不好,想转身,却被丹阳一把拉走,连一个单音都没来得及发出。
“公主殿下?”四下无人的思虞湖畔,傅望之环视一遍,并未寻到丹阳。
瞬间的功夫,丹阳藏匿于不远处的树丛里,朝前凝视了片刻,突然狡黠一笑,“望之哥哥,看招!”
丹阳抬脚跃起的刹那,傅望之恰好回眸,瞧见了飞射而来的黑影。
电光石火之间——
日照在破云而出的那刻,他徐徐抬眼,翻身起脚,在丹阳惊慌失措的须臾,唇角蕴含着幸灾乐祸的惬意。
丹阳惊叫连连,下意识蹲身掩面,黑影就擦着她的发带往后直直飞去。
叮铛脆响。
傅望之的笑容瞬间凝滞,丹阳猛然回首,那一刻,她的脸色陡然变得煞白,瞪大眼睛,露出难以置信的震惊。
“王……”她如鲠在喉,一张脸憋红。
傅望之站定揖手,“臣下,见过王上。”他那深蕴清冽的眼眸,亦裹挟着无法言喻的窘迫。
方才那一脚,他踢到了周慧王的脸上,震歪了他的王冠。
傅望之与丹阳下意识垂眸,不敢动作。
一片沉寂——
身着墨绛色龙纹长袍的祁辛,扶正发顶的王冠,蹙眉,将落至手心的一团黑羽捏紧,“丹阳,这又是你干的?”
他的目光掠过中规中矩的傅望之,丹阳咽了咽唾沫。
傅望之担忧祁辛会重罚丹阳,旋即上前开口道:“王上恕罪。这,是臣下踢出的,王上切莫怪罪丹阳。”
他面色凝重地望着祁辛。
祁辛微扬起下颌,眯着眼,语调不悦,“你不必辩解。丹阳,孤问你,这又是什么鬼东西?”
他睨着目光直视丹阳,说话间准备将手里的东西抛出去。
话音还未落,丹阳一见祁辛想要毁了她的心血,旋即奔过去,一把拽住祁辛的手臂,“王兄,别扔!”她故作委屈地逼出几滴眼泪,“王兄,这毽子可是我花了一天一夜做出来的。”
丹阳死命逮着他的手不放。
祁辛闻言抬眸,翘起唇角,“丹阳,孤跟你说过多少遍了,要是在宫里闹事,你就回你的公主府去。孤看有你在,宫里就乱了套了。”
他目光严肃地盯了丹阳半晌。
而丹阳在频频点头之际,只一味仰头看祁辛的王冠,待他说完,伸手朝王冠上一抓,抓出了一片羽毛。
祁辛僵着脸。
傅望之想到王冠上插着羽毛的国君肃穆地走在王宫里,顿时憋笑出声。
而丹阳更是手指挑着羽毛,笑得前俯后仰。
待到丹阳笑到眼角湿润之后,祁辛的一张脸已然成了黑炭。
“莫青,把丹阳公主给孤带回去。”不急不缓的口吻,祁辛扬手,阴影里的黑影就拎起丹阳的后领,一眨眼,湖畔就剩下他与祁辛。
突如其来的转变,令他见识到了十二队暗卫的神出鬼没。
祁辛的身侧,高手如云。
他再次揖手,眼底划过一抹不知所措的尴尬。
良久,他不再言语。
祁辛将他的举动看在眼里,挑着眉梢道:“傅望之,孤手里的折子,都送去争门殿。”
祁辛将手肘搭在游廊抄手上,摆摆手,让张公公传话下去。
睚眦必报的国君。
傅望之抬起眼眸,一瞬不瞬地盯着勾唇转身的背影,心底不快。
☆、不曾相见
奏折堆砌如山。
傅望之拿朱笔轻勾,香案前,烛火幽微。
缓缓抬手捏了捏僵硬的脖颈,他整理好亟需下达的折子,起身的时候,瞧见窗外有一抹人影掠过。
这个时辰,宫灯高扬,夜深人静。
傅望之蹙眉,推门而出,追着那抹影子到了宫殿北面的一条幽径。
幽径深处,一座暗塔高高耸立,塔尖,有忽明忽暗的灯盏摇曳步舞。
傅望之抬脚,正欲走近。
阴影里,嬉笑的宫人掌灯而来,怀抱铜鼎,隔远可见。
此时,他隐在假山之后,侧眸,正见走在最首的娇俏少女手擎托盘,托盘里摆着两个嵌金松石墨釉瓶,一盏蝙蝠纹琉璃杯,杯中丹红一片,应是研成了碎末的朱砂。
傅望之见有婢子回眸探过来,旋即转身贴紧岩壁,远望着三三两两的婢子在踏进深塔前兀自噤声,再左右观望了片刻,须臾之间,便消失在暗影中。
“这座深塔,究竟藏着什么。”傅望之尚在岩壁上摩挲的手,就在这一刻蓦然停住。
他看着萦绕深塔的雾气轻缓腾升,转身退回,开始思索方才争门殿外的人影。
他,为何,要引他到此?
一番深思熟虑之后,傅望之回了争门殿。
直到殿内灯火尽灭,深塔上的昏黄星点依旧随风飘摇,衬得一条幽径晦暗难明。
花木掩映中,神情莫辨的女子凝视着傅望之离去的方向,伫立了很久。
“你现在见了他,可有打算?”
语调悠长的嗓音,自微启的朱唇飘然而出。
身侧,久居深塔的人走过假山,一袭黑蓬掩住面貌,只堪堪瞥见一双停住的薄唇,幽幽开口,牵动从未用心打理的胡茬儿。
“放心吧,数年的谋划,无人能够动摇。”
皎白的月光在林间洒下斑驳的影子,薄雾芳菲。
苏秋站立于花阴深处,一袭绛红流光锦裳,衬得脸颊如玉,眼底迷离。
她勾起一弯不染自墨的眉黛,亮烈袭人的气息扑面而来。
“你明白就好。有了他,我们的胜算便进了一成。一切照常,他迟早会找上你的。”
林间,枯稀落地的花瓣和花叶被绢鞋踏出一地香尘。
黑蓬下的双目幽深,男子梗着脖颈,似被钉在了原地。
琉璃瞳仁,苏秋抿唇微笑的时候,一抹阴柔,一抹邪魅。
“你,也该与他相见了。”
斜斜地倚靠在树干上的苏秋,缓缓地伸出一只手,抚上了透射出凌寒气息的那双眼。
这双眼,璀璨生辉,灼人神智,捧在手心的丝丝宠溺,珍贵得让人视若珍宝。
步入深塔的黑蓬男子面对着她,锁上了塔门后的暗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