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言宜目不转睛个地看着嫮瑶,这个小姑娘的一举一动都牵动着他的心,为人父的感觉油然而生,他随即又沮丧起来。
彩云易散琉璃脆。
嫮瑶是他带不走的。
他的声音仿佛从深海浮出,“素旻,你向来最知我心,为何问出这一句。你不能离开这里,嫮瑶也不能离开。这样也好,我不能保证在我那里能否保她周全,就像阿尼娅一样。”
素旻低头将嫮瑶放在嘴里的手指轻轻拉出来,用唇贴了贴她的额头,嫮瑶嘟哝了一句什么,素旻柔声问:“想睡了吗?”嫮瑶点点头,眼睛已经半阖,两排小扇子一样的睫毛不住打架。素旻对李言宜道:“郎君,这个时候嫮瑶都会睡一会儿。“李言宜点点头,看着素旻抱着嫮瑶离开的背影。
她对嫮瑶的怜爱不亚于生母。
☆、第 38 章
不多时,素旻复出现,她碰了碰李言宜的杯子,手指一颤,重新为他看了茶。李言宜看她动作,轻声道:
“素旻,就让他认为我肯为白郎君,情愿失去妻子儿女吧。”
“大明宫中传来的消息,陛下龙体欠安,有些日子了。”
“哦?”李言宜眉毛微轩,饮下一口茶,素旻点的盐,咸而略苦,清香不散。
“王爷。”素旻换了个话题,“这些时日,王爷可有王妃的消息?”
“杳无音讯。”李言宜短促的叹出一口气:“一想到她,我就满怀愧疚,我必须打探到她的下落,可我却又害怕再见到她。”
“郎君。”素旻长跪于他身前,握住他双手,柔声劝慰:“且放宽心,王妃吉人自有天相,即使不能与你相见,她心中仍然感念你,会期望你平安喜乐,你更应如此才是。”
“我不值得她感念,更不值得她托付,是我对不起她。”
“……”
“你也觉得是这样,对不对?”
“素旻从没见过王妃那么好的女子,与王爷又如此般配,本以为王爷会慢慢忘记白郎君,多向着王妃。说来都是缘分,强求不来,只是王妃身为女子,更要多受些苦楚了。王妃现在音讯全无,素旻时常想着都分外揪心,只恨那时无力保她周全。”她俯身向李言宜磕了个头:“婢子逾越,胡言乱语,王爷不要怪罪。”
“你我之间,又何需讲究这些虚礼。”
素旻抬起头来,端坐如初,细看李言宜面上,过了良久才道:“方才王爷来时,素旻就发现王爷的气色尚好,想是有顺心之事。”
李言宜闻言想起了白未秋,眼角眉梢的愁意便如冰雪消融,他不自觉地带了笑意:“有一件。”
他的笑容像是初霁的夜雪沉入短暂的梦境:“白郎君现在同我在一处。”
“郎君初心未变,能得偿夙愿,实在是欢喜无限。”
李言宜忽而朝素旻行了一礼,道:“素旻,我不知该多说什么,只望你多珍重。”
素旻忙欠身还礼:“郎君何至于此!”
“我心中愧对的人太多,无法一一弥补。”
“郎君不必想得太多,能让您觉得愧对的人,都是希望您能欢喜的人。郎君且顾眼前,多珍重。”
与素旻互别之后,李言宜回到了云州。临别时他再一次见到嫮瑶,嫮瑶忙着咬糖葫芦,弄得一嘴糖稀,上前亲他,甜丝丝地糊了李言宜一脸。
云州虽比不上长安,却也算的富庶繁华,路过白云寺,路过青箬巷,不远处就是青石桥。
李言宜勒住马,马低头打了一个响鼻,马蹄在石板路上踩得哒哒作响。他翻身下马,将缰绳扔给身后的随从常潇,吩咐道:“你且回去,不用跟随我。”
常潇不能违拗,便牵了他的马,先行回了王府。
李言宜漫无目的地走在路上,他确实需要一点时间来沉淀。
他走着。
走过了长顺门,又走过了御柳街。
空气中的水分越来越浓重,天色青灰,风吹起街旁两旁的青柳,柳枝妩媚而纤长。
李言宜的衣袖染上了湿,晕出更深的颜色,像落雪的微光。这点微光飞动,又像落雨的蝴蝶垂死的振翅。
雨似乎不会停,他继续往前走。
前面没有岔路,只能一直走着。
青石板的路,风的声音,雨的声音,脚步的声音。
啪嗒啪嗒,不止他一个人的脚步。
谁会在这样的雨天,走上这样的青石板路呢?
李言宜回过头,那人也停下来,就在他身后不远,那人举着一把伞,伞微微倾斜,挡住了半张脸,是李言宜熟悉的一张脸。
白未秋走上前,将伞遮在两个人的头顶,李言宜握住他的手,这才开口:“未秋,你怎么在这里?”
“我从御柳街的书斋出来的时候,天开始下雨,我看见一个傻子,不打伞,叫他也不应。只好跟着他,看看他是不是不知道要去哪里。”
李言宜愣愣的注视着他,忽而叹了口气,道:“我确实不知道该去哪里。”他的眼睛湿润,脆弱如孩童。白未秋抚过他的脸,关切道:“怎么了?”
李言宜抱住他,双手不住收紧,似乎要把白未秋融入自己的骨血当中。他可以什么都舍弃,没有妻子,没有嫮瑶,没有笃义王这个身份与权力。只要白未秋,可是白未秋能在他身边多久呢?没人知道白未秋什么时候会想起过去的事,也无可预料当那一刻来临的时候会怎样。
这样虚幻的良辰,终有一日会灰飞烟灭。
李言宜很清醒,即使是深埋在白未秋ti内的时候。目前的白未秋,还是少年时的心性,对于李言宜的依赖,就仿佛当初对于太子。可是,太子的高洁与风度,是李言宜永远及不上的。面对心爱之人的,他一再的占有,无法做到远观。他甚至开始理解皇帝对白未秋的心态。
占有,禁锢,毁灭。
太可怕了。
敛了敛心神,他将怀抱松开一点,看着白未秋的眼睛。
白未秋眼神关切,手还放在他的腰上:“言宜,发生什么事了吗?”
“有一件事,需要你帮忙。”
“什么事?”
李言宜弯腰捡起方才拥抱时掉落的伞,重新举过两人头顶,往回走着:“晚上,我要去一处地方赴宴,宴会的主人是一个文人,特别爱作诗,跟他打交道最是头疼。”
“既是宴会,作诗算作消遣,又怎会头疼呢?”
“因为我并不十分擅长啊,你知道,我的诗都是跟你学的。”
“怎么又扯到了我身上?”
“我想邀你与我同去。”
白未秋摇摇头:“我可不想跟着你,当你的小厮。”
“谁要你当我的小厮。”李言宜环住他的腰:“你是我王府的师爷,谁都不敢怠慢。”
白未秋瞥了他一眼,见他说着玩笑话,脸上却毫无笑意,仍是满腹疑惑,却也没再追问,只捏了捏他的手,道:“即使要去,咱们也得先回去换身衣服吧?”
“不换也罢,反正一会儿也会弄湿的。”
话虽这么说,但两人还是回去换了身衣裳,素清熬了两碗浓浓的姜汤服侍两人喝下。
庭外雨未停,李言宜卧在檐下,看着浓阴幽草,不觉自言自语道:“绿竹扶疏湿花落,几度春秋竹帘间。”
白未秋没再理他,只在里间焚香,又奏了一支古曲。
到了黄昏,雨竟停了,天边露出霞光,照得府中草树如金枝玉叶一般。李言宜带着白未秋上了早已备好的马车,驶入清明的天色。
赴宴之处是湖中楼。
李言宜二人刚步入画舫就有人来接。
来人面容白净,颌下蓄有薄须,年龄三十许,看起来倒是风流俊俏。他朝着李言宜躬身行了一礼,道:“王爷今能赏光前来,简直蓬荜生辉。”
“左太守实在客气,咱们今日不论官职地位,只谈风月。”李言宜携了白未秋的手,道:“今日我不怕跟你作诗,我专门请了我师父来。”他无视白未秋对他的怒视,笑道:“熏南先生。”
左太守见白未秋周身气度风华,仿佛从画中走出,极是欢喜。报出自己名号:“再下左博,字长风。先生名号常听王爷提起,诗名如雷贯耳,长风早想讨教。”
“长风兄谬赞,熏南愧不敢当。”
转眼,湖中楼已至。
楼前除了身穿常服的两位的官员,另有一班歌伎候在岸边,见三人下船,纷纷行礼。
李言宜向众人介绍了白未秋,一阵寒暄之后,众人入席。
左博爱吟诗,酒还未上桌,便开分韵。
白未秋见状瞧着李言宜忽而一笑,李言宜明白他笑什么,眨了眨眼睛,低声道:“现在你明白我为什么要求你来了。”
几人赋诗乐甚,其间对白未秋的才情极是惊艳,甚至左博说熏南先生的才情唯一人可比拟,就是十多年前轰动了长安城的探花。李言宜听得此言,忙打了哈哈敷衍过去,又是一番歌酒。
有歌伎献唱。
左博向李言宜解释道:“此姬名唤瘦梅,歌喉极妙,云州歌伎无人能出其右。”
那歌伎高挽云鬓,只斜插一根梅花簪子,面颊秀削,眉如远山,胭脂轻点,着一袭轻罗白衫褶裙,姿容极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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