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广望着贴在枕边的缕缕乌黑的卷发,长至腰际,不禁让人遐想到西域风情的美人,心中慨叹一声。忽觉得自己此时也颇是疲惫,下江南以来就未曾好好歇息,想必是上了年纪,不中用了呐。
这样想着,便端着碗退了下去,想着今夜也得好好歇息。
今日之月,玉盘盈盈,朦胧如水中尤物。
在这寂静的房间中,躺在床上的左丘颉忽然睁眼,低声道:“癸三。”话音初落,黑影乍现,恭敬道:“陛下。”这正是暗卫队中午字队的队长,此次下江南专随左丘颉同行。
“今晚不用守夜。”
“陛下,这......”癸三神色讶异,十分不解。
“不用守夜,休息去罢。”左丘颉的语气生硬起来。
“......是。”癸三不敢有半点反抗,身为暗卫是不能干涉内政内事的,凡是皇帝的命令必须遵循,不能有多问。
看着癸三从窗外飞身而去,消逝在夜风中,左丘颉眼神眯起,毫无困意。
月牙儿从这边移到了那边,预示着斗转星移,三刻已到。墨枷城早已陷入一片沉睡之中,而这树林之边的行馆是特为附庸风雅而建,还颇有情趣。
悄然无声,夜色中一更为深邃的墨色闪现,湮没在树林中,轻浮而无力。
左丘颉一身墨黑绸缎长衫,金色镶边,另束一皇色腰带,卷曲的青丝散落,仅有部分用一镂空锻金束起,脚着绸履,步步小心翼翼,生怕惊扰了林中的万物似的。
他竟毫无畏惧,未带上一个暗卫就如此坦然出行,这是三十几年都不曾有的——上一次这种情形是何时了?他已不能忆起。
听着树林中窸窣的声响,望着地下婆娑的树影风行,忽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他紧咬嘴唇,毫无犹豫地脱下了双履,放在湖边,一步一步地踏入冰凉的湖水,那冷刺痛了他的骨髓,叫他牙齿都在打颤,但却义无反顾。
顺着记忆,他来到那个地方,仰天一望,既而更确定了是这一带。此时湖水还未过腰,要捞取一枚小小的枫戒还有所希冀。他深吸一口气,蹲下来开始摸索,湖水调皮地穿过他的指尖,凉飕飕的。
边摸索着底下比湖水还寒冷的鹅卵石,他紧咬着牙,止不住地颤抖,双手几欲要将那些石子刨开捏碎,却总是无果。越是找不到,越是心急,急得眉头烧火,鼻翼发酸,眼眶泛红。脑中几欲要出现幻觉,仿佛那人还在这个世上。
床笫之间的情话,让他沉沦,如今却都不复存在,而那人仅存的一枚枫戒,也要这么丢失......
泪水惶然渗入湖中,化作一世凄哀。
夜间的玄湖幽幽升腾着一片紫色的气雾,字玄湖道周边树林皆是缕缕游荡。
忽然,左丘颉察觉仿佛有人在注视着自己,猛然抬头,只见在一片气雾中隐隐约约漂浮着一个月白的身影,那人轻挥衣袖,气雾四散,熟悉又陌生的男子在气雾中渐渐清晰起来,沉静的表情令人由心而发的忌惮和尊敬。
“四弟,别来无恙。”谬音俯视着左丘颉,不带感情地唤出一词,似乎是历史的缩小,最终又在如今荒唐地放大。
当年一幕,风行子,褚佑,谬音,左丘颉四人情同手足,更是兄弟相称,可后来左丘亥篡位,而左丘颉更是心狠手辣,屠杀风家,追杀褚家,兄弟情义毁于一旦。
那都是尘封的旧事。
☆、往事回首2
左丘颉忽而神智轮转,记忆仿佛倒转了一个轮回,直起身来捋了捋了卷曲的青丝,挑着眉头镇定地回道:“三哥,好久不见。”
谬音不语,轻勾嘴唇,琉璃般的眼眸就这样淡淡地看着面前的左丘颉。
“三哥有事找朕?”
“褚空的灵骨,四弟真的不打算高抬贵手吗?”谬音语气平淡。
“朕对解封之事一无所知。”左丘颉笑道,那是他一贯倨傲的神情。
“做人莫要太狠,四弟。”谬音仿佛循循善诱。
“狠?三哥面前朕还不敢称狠。”左丘颉意有所指。
“是吗?”谬音轻蔑地勾起一丝笑容,而后道,“四弟可还记得,你亲手害死二哥心爱之人——傅水。”
“二哥......”
刹那,这二字还未能让他反应过来,直到夜风的窸窣声也宁静了,犹如穿越了二三十年,左丘颉心上封存的记忆才如洪水猛兽般席卷而来,“他如何了?”
“他死了。”谬音轻笑道,说得是轻松无比,“傅水死后,他也随着去了。”
左丘颉面上的笑容如定格的卷轴,依旧如画卷上的风华绝代,只是犹如被什么人丢到了一团烈火中,熊熊燃烧后是扭曲的黑暗。
“哈哈哈哈!!!”
他笑意愈深,将首上仰,发出极其疯狂的笑声,响彻紫雾环绕的玄湖,直到要笑到腹痛,才缓缓平复下来,恢复了一贯平静的微笑,就像二十多年在朝廷上的一般高高在上。
“哈哈哈哈.......三哥,我能得逞,倒是因为你呀。”左丘颉双足在湖中移动了一下,发出湖水荡漾的声音,宁静致远。
谬音表情稍有裂痕,而左丘颉见状便道,“那杯酒是三哥亲自敬上的,而那毒最重要的一味檀香也是源自三哥。”
“四弟想自欺欺人,从二哥之死中解脱吗?”谬音似笑非笑道。
左丘颉一愣,并不言语。
“褚佑因傅水死,而傅水因四弟而死。”谬音像个暗夜中的使者,每一言每一句皆是戳穿左丘颉的心,“褚佑是因你左丘颉而死!”
“不是!二哥不是朕害死的,朕怎会害死他......”左丘颉突然暴戾起来,怒视着谬音,要上前来却不能走一步,挽起的衣衫落下,悉数浸在冰寒的湖水当中。他胸腔微微地颤抖,呼吸也急促了起来。
“四弟果真心狠,亲手杀死自己心爱之人。”谬音看着濒临崩溃的左丘颉,嘲笑道。
“不!二哥........朕不会杀他!”
“果真是我们的好四弟。”谬音假笑起来。
“哗啦!”疯狂地将玄湖之水溅起,如星辰闪烁在暗夜之中,随后飞速地陨落。扭曲的面容,经过疯狂的心灵纠缠最终只化为两个字:“闭嘴!!”
“解封褚空的灵骨,四弟该知道二哥最敬重的便是褚空。”谬音眼神一狠,冰寒地吐出几个字。
“朕不懂解封。”左丘颉回答的是更生硬的言语。
“哦?”谬音无所谓地笑笑,说着便提手聚气,那平湖动荡几下后一个精美的戒指从中浮出。
“飏儿......”留恋和爱慕的神色在左丘颉的面容上浮现,犹如明月出现在黑夜的苍穹,透着片片的温情,诉说着短暂而又美丽一去不复返的时光,而后又被虚无的戾气遮盖化作厉声呵斥:“那是朕的!”
谬音将那枫戒放到手里摆弄,一边翻转一边淡笑道:“四弟果真有情,当年对二哥如此情深意切,而今却又倾心左丘飏。”
而左丘颉只盯着那枫戒目不转睛,似乎丝毫没听进去。
“四弟爱的究竟是左丘飏还是褚佑?”谬音玩弄着那枫戒,闲适地问道,说着突然举起那枫戒,手中一道金光后那枫戒已然有些扭曲,他淡笑着将那扭曲的枫戒轻轻朝左丘颉抛去。
枫戒犹如一滴鲜血坠落。
扭曲的枫戒重坠空中,红影一闪,落入一手。
“不可杀他!”
谬音眼看微生逆要袭上左丘颉,迅速出手将对方的剑挡下。
微生逆停下来,深邃冰冷的从谬音扫向左丘颉,他一手拿着剑一手握着那枫戒,灰眸中澄澈清晰地倒映着左丘颉稍显震惊的面容,他步步逼上。
左丘颉后退了半步后硬是稳住了脚步。
“左丘颉?”微生逆笑容有些诡异,好似野兽觅食前的一番挑弄。
“微生逆。”左丘颉镇定道,眼里竟是疯狂的杀意。
“你也配喜欢我爹?”微生逆嘴唇扬起一个嘲笑的弧度。
“你是他儿子。”左丘颉眼神稍显闪躲,他畏惧那双神似的灰眸,空灵得仿佛要将他吞没得无影无踪。
“不错,我禇承是褚佑和傅水的孩子!“微生逆阴森地笑起来,银白鬼魅的发丝瞬间飘飞,灰眸中的恨意几乎将这树林燃烧。
“承,清醒点。”谬音拉上微生逆的手臂,想要唤醒被怒火蒙蔽的微生逆。
“清醒?”微生逆仰天大笑,而后温柔地看着手中的枫戒,温声细语道,“失去了便回不来了。”
“拿来!”左丘颉说着便上前抢夺。
微生逆冷笑啧啧,从怀中拿出一个竹蜻蜓放到左丘颉面前道:“你是要竹蜻蜓呢,还是要这戒指?”
左丘颉看着那竹蜻蜓,一瞬间记忆全部涌上来。
——“二哥在做何?”
——“竹蜻蜓,四弟很喜欢?”
——“嗯,二哥能给我一个吗?”
——“当然。”
——“谢谢二哥!”
“可惜呀,两个都不属于你。”微生逆收起那竹蜻蜓,摇摇头可惜道。
就在左丘颉陷入恍惚时,微生逆腾空飞起来,展开手掌那枫戒便浮动在空中,渐渐燃烧起来......
“涅于烈火之美,你觉得如何?”灿烂的火光点亮了微生逆浅眸,透白的面庞印着火光,显出一丝阴佞与扭曲的纯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