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下一刻雁南度便忧心忡忡道:“我派常年与世隔绝,弟子多为西域和边关人士,师尊当年收到齐家的帖子,便到了中原参加群英会,见识到凌霄剑之后,他觉得两种功法仿佛各有所长,却又冥冥中相互克制……可惜还没容他想明白,就死得早了。”
大约是死人没有隐私可言,雁南度把他师父卖得彻底,苏锦轻声道:“相互克制?我刚才就觉得了,断澜刀和凌霄剑莫不是相辅相成?但凌霄剑化用自阳明剑法,这剑法又出自凌霄诀……”
他突然闭了嘴。
《归元心经》也在其中吗?或许正是一线生机?
苏锦灵犀一动,抬头露出个十分诚恳的表情:“雁兄,我有一件事,想说给你听,你千万不要见怪。”
《人间世》的残卷,苏锦放在程九歌那里,此时没有带在身上,也避免了对方借阅而带来的尴尬。他将路上遇到的青城弟子和步步生莲多年修炼的恶果一一道来,雁南度亦听得十分专心。
他多年不踏入中原,此番又是从军领兵,一路接触的多为淳朴善良之人,自然轻而易举地和苏锦达成了共识。两个同样对武学颇有执念之人交流起来,一时忘记了时间,连桌上的酒都没有动过。
“所以,阿锦你的意思是,或许《归元心经》也是《人间世》的一部分?”
苏锦见雁南度竟一点生气的前兆都没有,摸摸鼻子,点了下头:“我也只是猜测,毕竟没有根据,也查不到踪迹……”
雁南度思虑片刻,问道:“你此前认为《凌霄诀》与《人间世》有联系,是因为查阅了贵派先祖的来历么?”
苏锦奇道:“此话怎讲?”
雁南度:“阿锦有所不知,我派祖师当年远走西域,不是见那边适合修炼,而是避难来的。少时听师尊说,当初有位不世出的高人收了我派先祖当弟子,而后那位高人仙逝,几个同门意见相左,还没来得及开宗立派就四分五裂了……先祖为了避开同门争斗,带着那卷《归元心经》隐居在昆仑山中。”
听着仿佛与陈怀悯的经历不太相似,可到底都出现了一个“高人”。
苏锦眉梢一挑,道:“我派祖师当年曾往北地游历,遇到贵人,派中典籍并未提及此人名姓……未尝不可能是同一个。”
“那人……”雁南度思虑许久,轻声道,“先祖对他当年在中原的经历着墨也非常详细,只是我如今记不得了,或许回到昆仑翻阅后能给你答案——倘若真是同一人教习过的,那么阳明洞天与昆仑派应当永世修好才对。”
苏锦苦笑道:“如今已经没有什么阳明洞天了。”
雁南度听他消沉,正色道:“不,只要精神还在,贵派有朝一日定能崛起。我毕生所求便是将昆仑重现与中原,我决不妥协,你们也不要放弃。”
这还是自当日阳明洞天一夕从备受敬仰到万人唾骂之后,苏锦第一次听到这般真诚的鼓励。他深知自己当不了大任,仍旧为这话感到心头一暖。
苏锦朝雁南度一笑:“会的,阳明命脉未绝,终有一日会回到会稽山。那里山清水秀,若雁兄宏愿得以实现,不妨来坐坐。”
二人实在英雄所见略同,又鲜少遇到年纪相差不大的挚友,是夜把酒言欢,畅谈古今直到天蒙蒙亮。雁南度大军开拔,他不必回到金陵复命,而是直接交了虎符,调去西北玉门关镇守。
“你拜托我的两件事,其一雪莲我已飞鸽传书遣人问了,有的话会直接送到南岭你那朋友住的地方。其二……查完之后,再给你写信。”雁南度同他言语完,苏锦自是万分感激,他摆摆手,示意尽力而为。
“青山不改,绿水长流——苏锦,后会有期!”
直到出了临安城,雁南度见四下无人注意,转向旁边的方知:“接下来你先去玉门关,我得回昆仑一趟,非得耽搁个十天半个月的——这些年身在曹营,真是辛苦你了。”
方知应下,面色如常地提起:“我瞧着苏锦,始终觉得眼熟,今天才想起来他长得是不是和……那谁几乎一模一样来着?”
雁南度点了点头:“七八分总是有的,说他们没关系绝不可能。”
他听上去波澜不惊,方知不负众望的皇帝不急那啥急了,终于忍不住把几天来的疑问说出口:“雁南,苏锦这事儿咱们是不是该给他报个信?”
雁南度还是那副事不关己的样,闻言眼角弯弯,露出个十分腻歪的笑来,好似想到很有趣的事似的,道:“不必,人家在北疆喝风,同瓦剌人对峙着,就不让他多操心了,况且又不急在一时半会儿。”
方知无言,雁南度转而数落他道:“听说早上去送黑节草了?哎方知啊!你说你,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你把苏锦当少爷伺候,人家说不定以为你见色起意。”
方知:“……”
话说得理直气壮,雁南度自己品了一会儿,越想越在理,直接忽视了方知的一个白眼。
他兀自信口开河得十分得意,方知冷不丁突然道:“雁南,其实你对苏锦有求必应的,也是为了来日在小侯爷面前邀功吧?”
雁南度:“……滚。”
且说苏锦同雁南度道别,回到客栈之外。
程九歌已经在原处等了他很久,见他平安归来,又听说同雁南度在郊外狠狠地大战了一场,到底放心不下,不由分说地抓起苏锦的手腕把脉。
他低低地“欸”了一声,对上苏锦颇为得意的小眼神,在他手背上扇了一巴掌,佯装发怒道:“没事和人动什么手?你真以为拆东墙补西墙补对了吗?”
苏锦眉眼神采飞扬:“师叔,难道没补对吗?我们只是切磋,并未你死我活。”
程九歌道:“出息大发了。”
苏锦敏锐地从他的嫌弃中捕捉到一丝无可奈何的赞同,心下更觉得自己的方法得当,盘算要是确认无误,拿到昆仑那一卷借读,说不定那道罅隙便会消弭了——全然没想到人家会不会借给他。
而这一切都可以从长计议,苏锦好歹还记得当务之急,道:“你要和秦师兄去宣城了么,我要不要再去东南?刚经历了战乱,一定是百废待兴的,说不定深山中叫卖黑节草的会多一些……”
程九歌打断他道:“不用了。方知送来了。”
苏锦:“什么?”
程九歌无辜道:“我也不清楚,今天早晨他突然造访,说听闻有人要用黑节草续命。当年烽烟渡深居雁荡,帮众撤离之时将珍奇异宝一扫而空,其中就有三株黑节草,如今一并给你送来了……阿锦,你可真是……从哪儿认识的朋友?简直两肋插刀。”
苏锦摇头道:“他不是我的朋友,顶多算是几面之缘,不晓得为何对我如此上心。”
程九歌干咳两声,隐晦道:“你可已经有唐青崖了,切不可朝三暮四。何况旁人生死未卜,这么着……不太厚道。”
苏锦:“什么不太厚道?”
程九歌被他不知是真傻还是装傻的回应闹得喉头一哽,对上一双无辜的眼睛,更加窘迫,连忙转移话题:“没事儿,今天天气不错。”
他没想到这事会如此顺利,好似出来一遭,无论如何都是受益。秦无端和程九歌二人在临安整理行囊时,苏锦抽空回了趟会稽山,把收在阳明峰的谢凌骨灰大逆不道地挖了出来,随身带着,被程九歌一通骂。
草药的事解决得很快,在宣城黑市上血茯苓极其易得,本身也不算太珍贵的药材,不过多花了点银子,只把秦无端心疼得不行,扬言要唐青崖还回来。
眼看三十天期限将至,苏锦再次道别程九歌二人,独自揣着两味药,又自宣城南下,赶路去往南岭。
其实他亦十分忐忑,不知雁南度是否会将此事放在心上,或者昆仑过来的能不能按时抵达,这么想着,难免又分了心。
终于抵达瘴气林外的村庄,已是夜色朦胧。
他上次进林子时正当午后,雾气散去,而又有唐青崖的指点,此时纵然将机关铭记在心,却也不敢趁夜闯入,便在一户农户家借住,苏锦佩剑,男主人原是不肯的,见他面善,出手也阔绰,终是放他进了门。
这农户家中四口,有两个孩子,都是玉雪可爱的模样。苏锦同小孩合得来,给他们讲了不少外面的故事——大都是从唐青崖那听来的——逗得他们咯咯直笑。
夜里和乐融融,农户自外面劈柴回来,脸色却十分不好。
苏锦见他一副担忧的模样,不禁问道:“这位仁兄可是遇到麻烦了?”
那农户唉声叹气地摇头道:“公子有所不知啊,方才我砍柴回家,正遇到几个带兵刃的黑衣人问路,看着凶神恶煞的……问的地方也奇奇怪怪,我不敢停留,慌忙回家了。”
苏锦皱起秀气的眉,正要开口,那农户继续愁眉苦脸道:“我们这小破地方,官府都少管,突然来这么多人,难不成是发现了宝物?”
“这位大哥,他们都是佩剑的吗?”
农户道:“不止呢!有拿刀的,还有那些个奇形怪状的兵器,我一个乡下人也看不懂,公子,你也佩剑,是不是要出大事了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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