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中尚且有大义在,一报还一报的恩怨两清。
☆、第二十四章
又如此等了许久,唐白羽不曾归来,唐青崖却先收到了一封信。传信的是活生生的信鸽,腿上绑着一节竹筒。
它光顾江陵时正是清晨。唐青崖睡得晚起得也迟,这只鸽子便落到了每日风雨无阻地晨起练剑的苏锦手上。
他放了剑,那信鸽不怕人,颤巍巍地立在苏锦腕上,任由他把细小竹筒拆了下来。
那竹筒不似平常随意砍下的,装有微不可察的机括。苏锦与唐青崖厮混的日子久了,对这些机巧暗器也颇有心得起来。
只是这机括看上去简单,苏锦却不敢随意触碰。他老老实实地带着竹筒叩门,良久不见人来开,心道多半还没起,轻轻一推,旋即堂而皇之地进去了。
唐青崖睡得乱七八糟的,被子严实地盖住了头,腰腹以下却露了出来,两条腿蜷在一处,实在扭曲。苏锦目不忍视了一会儿,伸手把他的被子捋平了,将这人从一个快闷死自己的姿势中解救出来。
他睡着的表情一如既往的苦大仇深,仿佛梦里又在受戒尺折磨,看得苏锦也不自禁跟着蹙眉。静静地盯了一会儿,苏锦近乎贪婪地用意念描绘他的眉眼,怀揣着某种近乎虔诚的渴望和仍旧不明所以的疑惑。
显然唐青崖对他的确特殊,与旁人都不尽相同。
他并非对每个人都有想要亲近的心,也不是优柔寡断、时常心软之人,可那天听说他母亲病逝,细数种种无奈,却非常想对唐青崖尽他所能的好。
苏锦本想隔着被子把他拍醒,手伸到一半,硬生生地拐了个弯,直奔脸颊而去。指尖小心翼翼地碰了碰,还记得上次妄图摸他睫毛时惊醒了的场景,这一回他不知睡熟了还是怎么,意外的没有反抗,只是眉间皱得更紧,翻了个身。
苏锦立时胆大包天地在唐青崖脸上揪了一把,发觉这人竟然很瘦。
他这个动作终于如愿地叫醒了对方,唐青崖嘴里嘟囔着梦呓一般的碎碎念爬起来,捂着脸,打了个哈欠,泪眼婆娑道:“哦,阿锦,什么事?”
苏锦道:“给你的信,不知道是不是白羽师兄的,怕事态紧急,就自作主张把你喊醒。”
唐青崖搓着脸上被他掐过的一块红痕,困意未散,接过那竹筒,迷糊间摸到开关,也不知他如何动作的,顷刻便打开,抽出了一张小纸条。
“最近怎么回事,睡得我脸上有点疼……”
苏锦心中有鬼,面上波澜不惊道:“可能是秋蚊子吧。”
唐青崖不疑有他,微嘟着嘴埋头看信。那上头寥寥数语,他却霎时清醒,猛然间就要下床。苏锦连忙问:“出什么事了?”
“当中说‘门主重病,速归’!”
他几乎以最快的速度收拾好了行囊,换了身苏锦更为熟悉的玄色劲装。唐青崖携带武器银两,从旁边的马厩中牵出一匹快马,正要出门,闪身进来一人。
正是失踪多日的唐白羽,他仍是一副苟延残喘的半死模样,见唐青崖要出远门的装束,抢先发问:“你去哪里?”
“回内府,方才收到飞鸽传书说父亲重病,要我速归。”唐青崖简明扼要地说完,对方一脸错愕,他复又道,“师兄,你要一起回去么?”
唐白羽二话不说,立时从苟延残喘摇身一变,仿佛还能再跑八百里:“我去换匹马。你此次回去带阿锦?”
唐青崖瞥了苏锦一眼,不理会唐白羽,转身对他道:“你反正也打算去往青城派,跟着我们赶路太辛苦,不如收拾妥当再和师叔、秦兄一起启程。届时到了渝州,你把这个给城中一处叫做‘衣锦绣’的绸缎铺掌柜看,他自会安排你们的住处,给我传信。探明情况之后,我抽空来渝州找你。”
他迅速说完,从怀中摸出一块玉佩,不由分说塞给了苏锦。
苏锦攥紧了那还带有体温的玉佩,颔首道:“路上小心。”
唐青崖转身要走,又十分牵挂地再次回头,叮嘱最终没能说出口。分明是正常无比的样子,看在唐白羽眼中,俨然一对难舍难分的爱侣,他催了唐青崖一声,对方终是恋恋地翻身上马,同他一起走了。
待他们远去,苏锦愣愣地展开手掌,当中唐青崖的信物安静地躺着,他看得心旌荡漾,甫一分离就开始想念。他尚不知晓这感情属七情六欲的哪一门哪一类,可却也发现悸动来得犹如涓涓细流,润物无声。
那块玉佩大约是经年贴身佩戴的,边缘圆润,入手温和,残留着一点温热,正面雕刻鹿饮溪水,翻过来,两个字非楷非隶,遒劲有风骨,正是“青崖”。
竟然是鹿,苏锦轻轻笑了,“且放白鹿青崖间……是吧?”
他珍而重之地将那玉佩拿起,逆着阳光仔细端详,目光是自己都不曾发觉的温柔。随后苏锦默默地将它揣入袖中,想了想,又拿出来,改为贴身放好了。
苏锦与程九歌说了来龙去脉,多方翻找,证实《步步生莲》最初很有可能出于青城派。他们三人便欲前往巴蜀之地,走的前一天,江陵暗桩来了个唐门弟子,给苏锦看了攻玉堂令牌,顺理成章地接管了此处。
入蜀之路向来崎岖,对苏锦这类生长于江南水乡的人又格外新奇,但唐青崖和唐白羽却并不为其所困。他们自小在此长大,熟门熟路。
在渝州城中稍事休整,翌日弃马改步行,经过龙湖,再横穿一片竹林、一条山脉,便到了唐门栖居之地。内府外有个叫三合镇的小村庄,定居之人大部分为唐门低阶弟子,到了镇上,便算到家了。
“你放心。”唐白羽安慰他道,“门主身体康健,就算突然染疾抱恙,也不会有大事。”
唐青崖朝他勉强地笑了笑,没有发表看法。说到底那是他的父亲,自小再不亲热亦是骨肉相连的血亲,他无论如何做不到泰然处之,何况万一此次真的是寿数已尽,后事处理起来,还不知会惹出什么乱子。
唐白羽同他徒步往镇上走,这几日他们接连赶路,很少说话,他憋了一路的秘密终于忍不住了:“青崖,我此前几日去了宣城。”
“师兄好体魄,短短数日竟然从江陵到宣城,又赶了回去……”
“别敷衍,我有事对你说。”唐白羽见他心不在焉的样子,气不打一处来,生生地拖住了唐青崖,四周竹林茂密,遮天蔽日,仿佛永无白昼。
唐白羽表情肃然:“你不是让我去查宣城,我顺着那边暗桩问了几句,他们似乎并不知情,造册之后就按照规矩同人交易。那接头人辗转几次,我跟着线索探去,发现了一处地下黑市,专门为那些想购买各门各派秘药、暗器却又不方便自己出手的人中转。”
“然后呢,查到是谁买的吗?”
“暂且没有,可是那里出现了化功散。我一路追去,查到一处商铺,与火器在同一人手中。”唐白羽压低了声音,唯恐隔墙有耳道,“鸣泉山庄名下的。”
唐青崖瞳孔蓦地放大,他喃喃道:“这可奇怪了……那边和大师兄素来水火不容……”
眼看三合镇近在眼前,唐青崖立刻从善如流地收声。
进入唐门的地界后人多嘴杂,说的话万一被听去,改日变为呈堂证供,旁人恐怕要说他恶意揣测唐门大师兄,实在大逆不道。
二人走到镇上,立时有两名黑衣人迎上来,生硬地向唐青崖行礼:“堂主。”
他们以面具遮脸,看不见五官,旁人一般唤唐青崖作“少主”,唐白羽见他一脸的泰然,心道这或许就是他们攻玉堂的弟子了。
那两人牵了马来,其中一人道:“堂主要的东西我们备好了,今日锁魂堂长老来过,说若堂主归来,速去内府别院,门主在那里等您。”
唐青崖挥挥手:“知道了,你们话也传到,回去忙吧。”
镇上打铁卖布的和以往没什么区别,一切都井然有序,完全看不出任何“门主重病”、可能即将更新换代的气氛,甚至连一个聊这事的闲人都没有。唐青崖暗暗掠过许多猜测,面上却仍是不动声色,从容翻身上马,和唐白羽走了。
旁人皆道蜀中唐家堡,却不知唐门并未在蜀中,也不是一处堡垒。
唐家世代居于渝州,栖息之所以几座府邸为基,四四方方地散开,随着年代久远,范围也越广。此处傍山依水,正中是议事堂,四堂因各自为政,散于山中,练武场、住所与受罚的刑堂则簇拥在议事堂近处。
议事堂中包括门主在内,一共五位德高望重的长辈,共同商议决定重大事宜。
唐青崖两人沿江一路疾走,他心挂父亲,并未十分警惕,因此一枚小箭射来之时,他只本能地避开,险些从马上跌落。
却是少女声音,十分嫌弃道:“小师兄,你怎么如此松懈!”
只见前方竹林之中突然跃出一人,纤瘦身形,裹在一身黑红相间的衣衫之中,长发挽起,分明是个面容俏丽,亭亭玉立的少女。
唐青崖堪堪勒马,还未做出反应,那厢唐白羽却道:“红竹!不要闹了,你小师兄此次回来是有正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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