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策觉得喉咙一阵肿痛,眼里也是干涩得难受。
他其实也是记得的。印象里的父亲,对他一直都很冷淡,一个月里讲的话不会超过两只手的手指头。只有那次生重病了,才显出难得的温柔,无论他怎么胡闹都只是无奈宠溺地看着他,于是他就愈发肆意地胡闹,直到连闹的力气都没有了,被他抱去寒潭,虽然潭水冰凉彻骨,但当时父亲怀抱的温度,至今都难以忘怀。
他哑声道:“我……”
楚顾旪轻声道:“你父亲是我亲大哥没错,可是策儿,我又何尝不是你的亲叔叔呢?”话音未落,袖中短匕现出,楚策抬头,眼底一道寒光闪过,尚未来的及做出任何反应,那道寒光已没入自己胸膛,扎得心底一片冰凉。
周光璟大喊:“阿策!”
楚顾旪怜悯地看着楚策,嘴角依稀带着慈爱的淡笑,“我是怎么教你的?朋友是用来反复利用的,仇人是用来斩尽杀绝的,这个你也忘了吗?”
“他没有忘。”身后传来一个温柔而熟悉的声音,楚顾旪胸口一阵剧痛,低头看去,一柄匕首从自己背后刺入,贯穿了自己的胸膛。
一种比刀砍剑刺更难以言喻的剧痛从心间袭来,他吐出一大口鲜血,回头怔怔地看着那人,半晌,露出一个单纯的微笑,小心翼翼地道:“阿烛,你怎么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光璟切开来是黑的,阿策甚于光璟,而楚叔甚于阿策,然黑中之最,当属楚妈!
后排提醒下楚妈的名字,郑南烛=真·男主_(:3 」∠)_
☆、长相思(七)
一张面具被随手一丢,哑奴不知何时揭下了戴在头上的黑色兜帽,露出一张风韵不减、清丽绝伦的脸,这张脸上带着温柔慈和的笑容,手上握着的匕首却在缓缓搅动,发出渗人的声响,郑南烛微笑着道:“我来送你。”
周光璟冲过去扶住了楚策,腾出一只手急切地在百里孤灯准备的那只袋子里翻找着,楚策安慰地拍了拍他的手背,冲郑南烛点了点头,“母亲。”
郑南烛道:“策儿,你没事吧?”
楚顾旪扎的这一刀又狠又准,没留一丝情面,若不是他情急之下稍稍侧了一侧身子,只怕现在已一命呜呼。想起他方才提起往事时的款款温情,楚策忍不住攥紧了扎在自己胸前的匕首,刀刃割破手掌,顺着刀柄滴下血来,哑声道:“没事。”此时周光璟已经翻到了止血药物,看到楚策失望怅然的模样,犹豫了一下,轻轻把手覆到了他受伤的那只手上。
郑南烛侧耳细听了会儿,略感欣慰地叹了口气,转向楚顾旪,“我们俩好久没到这里来了。”
“是。”楚顾旪一瞬不瞬地望着郑南烛,喃喃道:“上次到这里来,已是二十三年前了。”顿了顿 “你和以前一样,从来没有变过。”,他像个情窦初开的小伙子一般羞涩腼腆地笑起来,嘴边衣上,却还是血迹斑斑。
“我上次带楚顾明来到这里,只想着他要那长生药有什么急用,却没想到,他是用来救他的心上人,我当时急火攻心,加上又有身孕,竟晕了过去,谁知一醒来,却看见你的剑,□□了楚顾明的胸膛。现在的场景,应当同当时一样吧。”她嘲讽地笑了笑,眼睛无神地望着自己握着匕首的方向,“说实话,我当时虽然痛苦,但其实,竟是有点快活的……说到底,楚顾明他也是自作自受,你杀了他,我从未怨恨过你。”
楚顾旪的眼睛骤然亮起,“阿烛!”
郑南烛道:“我恨的,是你为了留住我,弄瞎了我的眼睛。”
楚顾旪哀声道:“阿烛……”他不顾那把匕首插在自己胸膛深处,握住郑南烛捏着刀柄的手,将匕首拔出体内,伤口处鲜血狂喷,他也丝毫不在意,转过身,用力将郑南烛搂入怀中,低声道:“阿烛,我是真的喜欢你,这二十三年来,一直都喜欢。”
郑南烛道:“我也是。”
她的声音极轻,只有靠在她脸畔的楚顾旪能听见,他瞪大了眼睛,既是震惊又是狂喜,颤声道:“阿烛,你说什么?”
郑南烛抬手,又将匕首送入了他的胸膛,感受着温热的血溅到自己脸上,浸湿自己的衣裳,将楚顾旪的脑袋,温柔地按倒在自己颈窝,道:“没什么。”
周光璟听着看着这一切,震惊得连给楚策上药的手都停住了,怔怔地望着那头。直到郑南烛将楚顾旪的尸体放到地上,走到他面前,摸索着蹲下身,慈和微笑道:“光璟,好久不见你了。”周光璟不知该说些什么,讷讷地道:“伯母……”郑南烛语带调笑,“还叫伯母?”周光璟愣了愣,反应过来,原本有些苍白的脸一下子涨了个通红。
楚策无奈地道:“母亲。”
“你这胳膊肘拐得也真是够快。”郑南烛笑道:“伤,无碍吧?”周光璟引着郑南烛的手略一触楚策的伤口,她道:“不浅的伤,但是血竟能这么快止住,百里孤灯没有辜负他师父的名号。”
一听到自己父亲,周光璟忍不住问:“伯……伯母,您认识我爹吗?”
“何止认识,”郑南烛道:“你父亲当年是江湖上无人能出其右的神医,与我爹,南疆药王,是莫逆之交,我与你父亲母亲,都是熟识。”
周光璟听着,眼眶红了起来,“以前的事,我已大概了解了,只是还有一事不明。您当年与楚……与他一起到的这镇国王墓,为何那玉佩却会到我爹的手上?”还因此引来了杀身之祸。
郑南烛揉了揉他的脑袋,调笑道:“看你,还在叫伯母!再叫一次,叫对了,才告诉你。”
周光璟求助地看向楚策,楚策却置若罔闻地转过头去。他的手指使劲绞了绞衣袂,终于低头哼哼唧唧地道:“……母亲。”
郑南烛开心地笑了,又揉了揉周光璟的脑袋,“叫了我母亲,从此以后,你就是我的儿媳了。”周光璟抬起头,“母亲,那我家的事……”
郑南烛脸上的笑意渐渐淡去,终于化作一声叹息,“你父亲,与楚顾明也是至交好友,他自知镇国王墓凶险非常,便将从我那里拿去的玉佩给了你父亲,只盼即便他身死,你父亲也好用玉佩打开墓门,救活他的爱人,若长生药没有用处,就将他们葬在一起。后来,后来发生了那样的事,楚顾旪从此假装成楚顾明,成为楚天山庄庄主,他们二人是孪生兄弟,非极为亲近之人不能辨认,只是能糊弄其他人,糊弄不了你父亲,他也知道,就一直避着你父亲,结果终于有一天,他们还是碰面了,几句话下来,你父亲就察觉不对,于是争执起来,你父亲说漏了嘴,教楚顾旪知道了玉佩的事,他便起了灭口的心思。其实他对长生药从无执念,只是做了一件错事,就不得不用其他错事来掩盖。”她缓缓摊开手,手心上是被分成两半的晶莹剔透的玉佩,“这是你们放在墓门上的,我替你们收回来了。”
周光璟与楚策两人各自拿过一半,塞进怀中,周光璟在塞的时候触到了什么,取出一看,是那个早已被抛诸脑后的小瓷瓶。周光璟怔怔地看了它一会儿,忽然冷笑一声,“什么鬼长生,诸多纷争因此而起,无数性命因它而丧,送命药还差不多。”也不打开看,用力一丢,丢到了那幽蓝点点的蛊虫堆中。
楚策静静地看着他,没有丝毫阻止的动作,等他丢完,还鼓励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郑南烛讶异道:“你们都不好奇里面的东西吗?”周光璟无谓道:“放了几百年的东西,就算还在,也早就霉烂得一塌糊涂,辣眼睛,不看也罢。”郑南烛欣慰地笑了笑,“若世间人都如你们一般,不知又能少多少祸事。”顿了顿,道:“我当年,曾打开看过的。”
周光璟虽然嘴上说得坦荡,心里还是好奇的,连忙问:“母亲,里面装的究竟是什么啊?”
郑南烛道:“什么都没有。”
楚策道:“什么都没有?”
郑南烛道:“我当年来的时候,这里除了机关重重,蛊虫万千,以及这玉台一座,并无其他东西。”
周光璟问:“那镇国王和王妃又在哪里?”
郑南烛摇摇头,“也许战死疆场死不见尸,空设衣冠冢。也许尸身放置在别处。也许这里根本就不是镇国王墓。也许当真如野史记载一般,镇国王带着王妃,飞升踏空而去。人世间迷雾重重浮云纷繁,又有谁知道呢?”
说着,她站起了身,楚策忙问:“母亲,你要去哪里?”
郑南烛道:“你们想必还有其他事情要了结,我就不打扰你们小两口了,楚顾旪身死,江湖上必定掀起大波澜,楚天山庄还有许多事等着我回去打理,我就先行一步了。”
听到她还打算回去,楚策松了一口气,却还是免不了担忧,“你一个人,身体又不方便,真的能走回去吗?还是跟我和光璟在一起吧,等我们去一趟灵虚山,再陪你回楚天山庄。”
“不必,”郑南烛转过身,空洞的眼睛不知朝向何处,嘴角浮起一个温和的笑,“有人会送我回去。”
“郑夫人说得不错,你我合作得如此愉快,在下自当负责接送,楚公子就不必担心了。”一个年轻的男声忽然响起,似是有人在耳畔细语,又似是有人在远处高喊,楚策心中“咯噔”一声,他竟无法判断这个声音从何处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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