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疑惑道:“你说什么?”
君合勾了勾唇角,道:“皇兄不是一直说臣弟和四哥长得像吗?竟从未往那里想过?”
皇帝的瞳孔骤然放大,他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
君合微笑道:“看来皇兄是猜出来了,臣弟……正是公祺。”
皇帝手中的剑哐啷啷的落了地,君合笑道:“说来好笑,皇兄费尽心思杀了这么多人,这关键点却总是漏掉一两个,臣弟如此,蒋公子如此,还有位乐师也是如此——不过也是,杀的人太多了,终究难免疏漏。”
皇帝神色仓皇,口中语无伦次地叨念着:“不……不可能……不可能……”
君合笑了笑,道:“皇兄连臣弟是四哥托生的鬼话都信了,反倒不信臣弟死里逃生?”说罢,忽又福至心灵,轻轻拉开衣领,露出肩头上的胎记道:“这胎记虽被烫烧过,和原来不一样了,但知的人总是知的。”说完又理了理领子,道:“不过我看皇兄的样子……应该也不会再不信了。”
皇帝额上微微冒汗,他甩了甩头,定一定心神,匆忙将掉在地上的剑拾起,指着君合道:“一派胡言!朕……朕现在就取了你这细作的狗命!”说着就挥剑劈来。
君合辗转腾挪,闪身到一侧,抽出剑来一挡,笑道:“臣弟陪皇兄练剑也有半个多月了,难道皇兄不知是打不过臣弟的吗?”
皇帝面色煞白,恨恨退了两步,将剑入鞘,抬手在空中击了几下,却没有任何回应。
建元王忽然轻笑几声,道:“皇兄是要叫人?”
皇帝战栗着转头看向他,胸膛猛烈的起伏着,前所未有的恐惧将他包围。
建元王扬起手,轻轻击掌,忽听得天摇地动,乌央央数千名军兵从四面八方涌来。
皇帝张皇四顾,不见他方才安排埋伏下的禁军,却只见军兵利刃战甲上皆是新鲜的血液,顺着刀刃一点一滴地淌到地上。
建元王笑道:“人叫来了,皇兄可有什么吩咐?”
皇帝强打精神,又执剑指向建元王,怒道:“你!朕对你不薄!你为何如此恩将仇报?!”
建元王歪着头看向皇帝,道:“臣弟莫不是听错了罢?皇兄待臣弟?不薄?莫非皇上觉着,没有杀了臣弟,臣弟便该感恩戴德了?”
皇帝咬牙切齿道:“早知如此,朕早该一并杀了你!”
建元王脸上也变了色,冷声道:“正是了!若非臣弟想着为四哥报仇,也不会曲意逢迎苟活至今!皇兄可是算错了这一着!”
皇帝看着眼前这几人,看着跪在地上鸦雀无声的群臣,看着不远处黑压压的叛军,恨得浑身乱颤,狂吼一声,腾空而起,直朝建元王杀去。
建元王不会功夫,见状难免胆怯,堪堪向后踉跄两步,前头的炜衡却纵身跃起,他身着常服,亦未佩武器,只徒手稳稳地在皇帝腕上击了一掌,皇帝闷哼一声,手中佩剑应声落地。
他攥着手腕,咬牙怒视炜衡,炜衡神色淡然,道:“皇上,草民唐突了,请皇上赎罪。”
听了这话,皇帝愈发恨得面颊抽动,炜衡又道:“草民只是想求皇上将当年的真相公诸于众,为先父昭雪。”
皇帝冷笑两声,道:“真相?真相就是蒋熙联合老四谋逆!此事早已盖棺定论!只要朕在一日,就翻不得案!”
炜衡苦笑道:“皇上何必把话说的这么绝,说的……好像草民要皇上的命一样。”
皇帝怒不可遏,吼道:“你们已逼到这个份上!何必还要如此装腔作势!”
建元王接话道:“皇兄此言差矣,蒋公子与老十一死里逃生,金宰相也不过是帮他们查一查当年的案子,咱们并没有什么别的打算,只求皇兄坦白罢了。”
皇帝骂道:“你们这一群乱臣贼子!不过偷梁换柱救了两个逃犯,又无旁的证据,就妄想逼朕承认子虚乌有的罪名!朕便是死也不遂你们的愿!”
建元王笑道:“究竟是不是子虚乌有,皇兄心里有数,若果真问心无愧,为何连良怡的命都不顾,也要将驸马抓进天牢?还想用走水这样的下策要他的命?”
说及良怡,皇帝更加怒发冲冠,又兼听他如此颠倒黑白,一时郁结于胸,他双目通红,指着建元王,半晌说不出话。
一旁的天同终于开口道:“家父为这旧案惹了皇上动怒,皇上要微臣的命,微臣无话可说,但良怡终究无辜,何况她还怀着身孕……那可是皇上的血脉啊,皇上怎么忍心……”说着面色哀戚地落下几滴泪。
皇帝见了这一幕,脸上一阵青红,终于“哇”地呕出一口鲜血。
建元王摇了摇头,道:“皇兄果然还是如此,为这皇位,哪怕牺牲一切也在所不惜……良怡如此,皇嫂如此,连一同构陷四哥的李尚书,也难免落得兔死狗烹的下场……”
左星汉走到皇帝身侧,拿绢子给皇帝擦了擦嘴,低声道:“皇上……事已至此……莫再难为自个儿了……”
皇帝看了看他,猛然将他推到一旁,再次拾起地上的剑,仰天长啸道:“朕一日不死,就一日是皇帝!你们个个都是叛军贼人!胆敢谋逆!朕通通诛你们九族!!!”
说罢挥剑直朝身旁一名跪在地上的官员砍去,众人皆未料此变,眼睁睁的看着那名官员的首级被一剑斩下,在地上滚了几圈,最终停在了皇帝脚边,而那还跪在地上的身子,骤然自断颈处如决口般喷出鲜血数尺。
众官员再也跪不住,纷纷惊呼着跳起来,皇帝挥着佩剑左劈右斩,这一众官员多是文弱书生出身,又大多上了年纪,哪里抵得过皇帝的功夫,眨眼之间又有四五人惨死于剑下。
炜衡连忙上前阻拦,可他手无寸铁,皇帝又失了理智,眼见还有来来回回奔走惊呼的人影,他也一时奈何不得。君合见状,忙提了剑上前,却也被纷乱的众人拦住,无计可施。
场面骤然失控,建元王也有些意外,连忙招呼围在外头的军兵上前,可一众官员早已吓破了胆,见着剑上滴血的兵刃,又唬得连忙往回奔,一时绊倒的、跌倒的、踩倒的又挤作一团,炜衡与君合在人群中也险些被撞倒。
众军士提着刀剑一时无措,他们原得了吩咐,只要是乖乖听令的官员皆饶过不杀,可而今乱成如此,皇帝又在里头最乱处,刀剑无眼,又怎敢轻举妄动?
金杜早早地到了一处宫柱后头,悄悄观察着场面。建元王被人群裹挟着也被挤到了远处,根本看不到里头什么光景。天同却抽身出来,自一名士兵身上要来了一套弓矢,暗自潜伏起来。
皇帝早已红了眼,发疯一般乱砍乱杀,眼见着面前一个一个倒下,横尸遍野,血腥气息弥漫了整个皇宫。
正乱着,忽听得一阵喊杀之声,却见外头一队人马杀入,皇帝停下杀戮,抬眼一看,却是忠慧王与胡融飞骑着战马领兵而来,他已昏聩的神志忽地清醒过来,挥着手叫道:“枫儿!父皇在这!”
忠慧王满脸焦急神色,听到皇帝呼喊,循着声音望去,见他满身是血,神情愈发紧张,吼道:“融飞!破阵!观韬!救驾!”
胡融飞得令,一勒缰绳,策马驱兵直奔敌阵而去,炜衡迟疑片刻,也应了一声,拍马入阵。
军士见状忙提了盾列阵相迎,等着建元王的示下。
建元王见了忠慧王,心中一惊,皇帝尚未被诛,他若下令反击忠慧王,恐怕金杜渔翁得利,可他若放任忠慧王救驾,此前种种又功亏一篑,最关键的是忠慧王突然杀来,金杜定然知道了他们将计就计的打算,而今却是进退两难。
两方人马厮杀起来,方才四散奔逃的官员而今也都躲了远远的,正中央又只剩了皇帝几人和遍地的尸首。
君合已寻着炜衡,两人并肩而立,定定的站在皇帝面前,皇帝一身的血污,剑刃朝地上淌着血,冷冷的看着他俩,左星汉仍立在皇帝身侧,脸上也溅上了血迹斑斑,却仍是神情漠然,只微有些黯淡。
君合提着剑,低声道:“皇兄,认罪罢,不要一错再错了,你看这一众死在你剑下的官员,他们何辜?”
皇帝冷冷笑道:“死在朕剑下的又何止这么几人?而今枫儿已经赶到,你们还能作乱几时?”
君合挥了挥剑,道:“我若想杀你,你以为你抵挡得了?”
皇帝笑道:“你若真是老十一,就该明白此刻该向着周家!你杀了朕,最终只是便宜了金杜!”
君合心中犹疑,一时沉默,炜衡忽然握住他的手,低声道:“我来。”说罢从他手中接过长剑,提步挡在君合身前,道:“他不忍心,我却忍心,你可知我想杀你,已想了二十年了!”
建元王在远处焦急地看着,心中默念:快些!快些!
皇帝面色阴沉,他深知自己不是炜衡的对手,只能盼着忠慧王快些突围相救。
炜衡道:“来吧,你那贤贵妃也是我杀的,纵然不是你的发妻,也可在黄泉路上做个伴了。”
说完见他仍无动于衷,便不再多言,提剑朝他杀去。
皇帝无法,只得举剑相迎。
两人你来我往数十回合,皇帝且战且退,只有招架之功毫无反手之力,炜衡却招招直杀要害命门,他自小便被金杜灌输的仇恨之火,在打定主意与君合相守后便一直竭力压抑着,此刻终于可以痛痛快快地释放宣泄出来,他越杀越勇,逼得皇帝连连失手,最终踉跄一步跌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