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元王看着手中的酒杯,道:“我瞒了你许久,就是知道你性子如此。而今情势紧迫,我也不愿再继续瞒下去了。你若愿意帮我,我们便联手,你若不愿意,往后好自为之,我对你也不会留情。”
君合在一旁不敢插话,他原想劝一劝忠慧王,以他的心智与势力,若与建元王为敌,定然是毫无还手之力,可是……就这么叫他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父皇死于非命,也实在太过残忍,更何况贤贵妃也是金杜所害,父母双双死在金杜手上,任谁也无法接受。
果然,忠慧王咬牙切齿许久,终于开口道:“好,我与六叔的情义,就此断绝!君合!走!”说罢踢开椅子,大步朝门外走去。
建元王却在身后悠悠说道:“慢着。”
忠慧王并不理会,径自推开大门,却呼啦啦涌上来十余名带刀侍卫,忠慧王顿住脚步,君合一惊,连忙纵身跃到忠慧王身前,展臂护住,只是他未料着会有此变,身上也未带着兵器,只有一把铁骨折扇,看着明晃晃的刺刀,心中不免也有些胆寒。
建元王方下酒杯,淡淡道:“你当真以为与我为敌,今日还能出得了我这王府?”
忠慧王回头怒视建元王,道:“你若杀我,自己也活不过明日!”
建元王大笑道:“杀你?我为何要杀你?你可是我看着长大的枫儿啊,我怎舍得?”
君合听了连忙调停道:“正是,正是,两位王爷都是至亲骨肉,有话慢谈,何必大动干戈?”
忠慧王咬牙道:“至亲骨肉?如此笑谈弑父杀兄之事,我可办不到!”
建元王又笑道:“弑父杀兄的罪名我可担不起,只是屠戮兄弟的却真真是你那父王。譬如你身后的十一皇叔,若非命大,又怎能站在此处?”
忠慧王听罢,回头看了看君合,神色复杂,君合一时也不知如何答言,建元王却道:“你四皇叔与我尚是同父异母,可与他却是一奶同胞!亲生兄弟、亲生母亲、母氏全族皆一朝屠尽,就为了你父皇的皇位!你心中只知道他是你父亲?可还有什么公断曲直?!”
君合听着不免低了头,虽然建元王说的入情入理,可于他而言,却不过是前尘旧事,勾不起心中半点涟漪,而忠慧王见他如此,却当他心灰意懒,自己也不免有些歉疚。
建元王见两人静默不语,朝门外做了个手势,一名侍卫便上前掩上了门,他又斟了一杯酒,道:“回来罢,坐着说。”
君合看向忠慧王,见他神色犹豫,思忖一番,便推了推他,一路拉着他坐回了位上。
建元王径自又饮了一杯酒,持着筷箸夹菜吃,并不开口,忠慧王也只静坐不语,君合无奈,只得向建元王道:“王爷且先说一说计划罢?”
建元王乜斜着看向君合,君合一噎,忙改口道:“六哥……且说一说罢。”
建元王这才冷笑两声,道:“我若说了,被这小子听去告了密可怎么说?”
忠慧王听了,又抬眼瞪着他,君合忙道:“不会,不会,王爷既肯留下了,便再没这样的道理。”
忠慧王冷哼一声,没有接话,建元王却道:“他已知道你是他十一皇叔,你还称他爷?”
君合一怔,看向忠慧王,忠慧王与他相视,脸色也有些尴尬,君合心想:纵然我们辈分上是叔侄,年纪却也不过相差四五岁,况我以奴才门客的身份在他身边许久,刺客如何改得称呼?便是改又叫什么?侄儿?国枫?枫儿?
如此想着,君合心中便是一阵恶寒,道:“我还是称呼王爷罢……”
忠慧王却起身行了一礼道:“皇叔。”
君合唬得连忙扶住,道:“王爷不必如此。”
忠慧王道:“我父皇有错,害了你母妃满族,而你又因我受了诸多委屈……”
君合忙道:“不必说了,不必说了……”
建元王在一旁看着,难得欣慰一笑,道:“所谓恩怨分明,如此甚好。”
君合难掩尴尬神色,道:“莫再说这些了,六哥快说说如何应对金杜之事?”
建元王收敛了笑意,道:“金杜选在冬月廿九,尚有月余时间,这段时间会将当年旧事的流言散播开来,而后由金天同出面,通过你与炜衡煽动兵部起兵围宫,联合各部上书,以翻案为名,究他屠戮兄弟之实,逼他退位自绝,再由六部一并推举金天同为王。若皇帝不肯退位不肯自绝,他们自有办法要他的命,终究六部都是金杜的人,也不会有人多嘴,史书工笔仍是退位自绝。而我们只需提前备好埋伏,待皇上一死,立刻反手杀掉金杜父子,打他一个措手不及,再放出伏兵,六部自会就范。”
说罢,建元王缓缓地又饮了一杯酒,静静等着二人的回应。
忠慧王沉默不语,他知道建元王打定主要弃他父皇于不顾,再说什么也于事无补,便低着头不言语。
君合神情却更显纠结,他犹豫良久,道:“非杀掉他们不可吗?制服……不行吗?”
建元王看向君合,道:“到而今你还想救他们?”
君合踌躇道:“金杜自然狼子野心,可是天同却……毕竟良怡公主还怀着身孕……”
建元王道:“你以为你把他救下,他便会感激你?”
君合无言以对,建元王道:“金天同此人,喜怒无常,睚眦必报,他对你有非分之想,你却不能遂了他的意,照他那种性子,可是不死不休的。”
君合听言不再分辩,只低头不语。
一旁忠慧王终于开口道:“那我呢?我要做什么?”
建元王道:“你会被金杜设计困在府中,最后一刻杀出重围,赶赴宫中,斩杀金氏父子。”
忠慧王攥着一只酒杯,骨节捏的发白,低声道:“所以我是……救驾来迟……对么?”
建元王缓缓道:“金杜假借四皇子翻案之事行谋反之实,忠慧王虽救驾来迟,但还是带兵降服金杜父子,平息叛乱,众臣拥立登基。”
“登基?”忠慧王与君合皆吃了一惊。
“怎么?”建元王笑着看向君合:“你不是一心想拥枫儿为王吗?”
君合心思被看穿,脸上尴尬不已。他原只为自己回避此事,因而便想把忠慧王往前推,可是他此前也同建元王说过,忠慧王不愿称帝,他也不希望勉强,因此只是偷偷的怂恿,未敢在建元王面前出尔反尔,却未料这些筹谋全被识破了。
建元王又对忠慧王道:“我原想立你十一叔为王,可他抵死不从,话说回来,他也究竟比不得你。你征赤剿匪治水患皆立下大功,虽有浩儿为嫡,但他比你小两岁,又尚无功绩,你为长为贤,母妃又是贵妃,还有贤字为号,无论如何,你都该是最合适的。”
忠慧王听罢眉头深锁,仍是一言不发,建元王又道:“怎的?莫非就因我早年教与你收敛锋芒,你便将那些好胜之心一并舍了?你忘了当日是如何要与齐儿一争高下的了?”
忠慧王沉默良久,道:“金杜给我留着,我要亲手斩了他。”
辞别建元王,忠慧王与君合回府路上各自想着心事,皆沉默不语,行了一阵,君合说想独自走一走,透一透气,忠慧王颔首准了,君合便下了车,独自漫无目的的游走着,脑中一阵明白一阵糊涂,似梦似醒一般,好像反复思考着许多事情,又好像迷迷糊糊什么也想不明白。
也不知走了多久,不知走到了何处,忽有人拍了拍他的肩,君合回头一看,却是一名青年商贾,上下打量君合一番,拱手笑道:“柳公公!果然是你!”
君合一惊,醒了醒神,仔细看了看眼前的人,却认不出是谁,青年见他眼神疑惑,便笑道:“公公贵人多忘事,草民程远新啊。”
君合又想了一想,恍然大悟,原来是程容华的哥哥,君合连忙道:“原来是程公子,眼拙,眼拙。”
程远新笑道:“公公这是出宫办事?”
君合笑了笑,微微颔首。
程远新道:“公公辛苦了,不知家妹今日在宫中如何?”
君合诌道:“小主约莫再十天半个月便要临盆了,奴才们都千万小心地映照着呢,公子且放心罢。”
程远新一喜,连忙叫身边的取了一只盒子奉到君合面前,道:“这是草民方才收回来的小玩意,公公千万收下。”
君合知道自己若不收,他必不肯罢休,便推辞几番后含笑收下,不免又问道:“府上生意可还好?”
程远新笑道:“托公公的福,人都说我们程家祖坟上冒青烟了,老爷花钱捐了小官,家里的女儿就做了娘娘,现今连丫头都能当了王妃,况且人人都说这忠慧王将来定要接班的,到时候岂不是出了两位娘娘了?因而过往那些惯会捧高踩低的便全都来奉承了!”
君合笑道:“公子却看得明白。”
程远新道:“自然明白,这生意场上的事,不比那官场轻松,却有一点明白,便是因利相交、利尽则散,这会子斓儿是容华小主,人人巴结,若哪一日失了宠,谁还知道我们程家的门朝哪开?”说着有自觉失言,复又笑道:“因而还是要烦劳公公费心,千万关照家妹,咱们不求为嫔为妃,好好的生个一儿半女,康健无虞地能在宫中安稳度日便是极好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