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慧王又道:“而今他为赵侍郎做媒,自是要卖他人情,而我若应承,我、他和赵侍郎三人岂不就都有了这一层关联,你说他意欲为何?”
君合道:“自是觊觎兵部,贪权罢了。”
忠慧王歪了歪头,哂笑不语。
君合斟酌道:“旁的,元生不敢乱猜。”
忠慧王嗤笑道:“说了这话,怕是你已经猜到了。”
君合眼皮跳了跳,道:“王爷这事,可有把握?”
忠慧王低声道:“你可还记得我当日同你说过,赤氐之乱时,军中有细作?”
君合心跳骤然加快,道:“记得,王爷还说捉到的细作被灭了口,杀人手法却与谋害贤贵妃的手法一致。”说罢顿了顿,抬头道:“王爷查到了什么?”
忠慧王淡淡道:“母妃被害的事还没有结果,但是勾结赤氐的,应是金杜无疑了。”
君合心中并不意外,却也难以自制握着折扇的手微微颤抖,他掩饰似的抬手抚上下巴,道:“王爷既已知金杜勾结外敌,却并不拆穿,还故意应承赵家的婚事,莫不是想麻痹金杜,以便搜寻更多的证据?”
忠慧王道:“并不全是,改日我进宫面圣,会将金杜做媒事说与父皇,也给他警醒警醒,有人盯着他的兵部呢。”
君合问道:“王爷不打算将金杜通敌一事回禀皇上?”
忠慧王反问道:“你觉得该说么?”
君合思忖片刻,颔首道:“此事已过去半年多了,且战事已平息,便是说了,也难治罪,不如多积攒些把柄,到时一并发难。”
忠慧王道:“金杜他便是如何利欲熏心,我也是不在意的,左右我也不打算争储,这朝局之中无论谁掌权,我不与之为敌便罢了。只是他有了谋反之意,这大安若不再姓周改姓了金,我也是不能同意的。”
君合道:“王爷身处高位,实难抽身,纵有一颗征敌之心,也难免裹入权斗之中,在这方面,倒可以问问建元王的意见。”
忠慧王笑道:“是了,六叔在京城多年,手中无实权,却能独善其身、左右逢源,我自然该听他的。”
君合笑了笑,打开帘子望了望窗外,见市井烟火一派熙攘繁荣,街上人来人往,摆摊的小贩在高声叫卖,酒楼的小二在门口谄笑着招呼客人,布衣妇人牵着总角小儿买糖葫芦,各有各的喜悦烦恼。马车所到之处,人们皆低眉顺眼的避开,这京城之中,处处是达官显贵,谁也不敢轻易冲撞了谁,只有在母亲怀里不懂事的娃娃瞪着眼睛往君合这边瞧。
君合看着那娃娃,忍不住露出笑脸,娃娃歪着脑袋眨巴眨巴眼睛,口一张,涎水便从嘴角溢了出来,抱着他的母亲连忙拿绢子去擦,娃娃便不再看君合,低头去看在自己嘴上擦拭的绢子。
路边一个书生模样的人摆着一张桌子,手揣在袖子里,面黄肌瘦,垂着眼看书,不时将手抽出来,沾一沾嘴唇翻一页,又揣回去。桌上用笔架压着一张纸,纸张顺着垂下来,被风一吹,轻轻飘着,上写着“代写书信代”几个字,君合摇了摇头,心中想:识得字的又怎会找他代写书信?不识字的又怎知他做的什么营生?偏偏他又只顾低着头看书,也不晓得招呼吆喝,这生意哪里做得下去?
马车再往前行,却路过了程家的当铺,不免勾得君合又想起了程容华等人,当日程伯幼还求他照拂程容华,而今他却早已自己阴差阳错逃出宫来,恐怕要有负他所托了。接着又见一对青年男女正在当铺门口徘徊,两人身上衣服皆有些补丁,男子手中捧着拿一块花布裹着的器物,看样子是要进去典当了,一旁的女子却在眼泪婆娑,似乎在尽力劝阻他。
君合看了心中也有些感慨,纵然他从未享过一日的自由,时刻还在提心吊胆可能人头落地,却也从未为生计发愁。民间百姓虽然看上去和乐美满,但个中滋味毕竟如人饮水,又有几人真的自由?他想起当日曾在南城楼上与观韬眺望晚霞,彼时观韬尚不知晴云就在宫中,还在为失散多年的妹子挂心烦恼。那时他还宽慰他,说着家家户户中,可能就有晴云的丈夫子女,可能她早已嫁为人妇过着安稳的日子。现在想想,嫁为人妇,如何可知就安稳美满了呢?
譬如那位赵姑娘,大约过不了多久便要悄无声息的“嫁”到忠慧王府来了,再过个一两年也会生儿育女,她的日子又何尝会安稳呢?一个名分都没有的女子,能有什么未来与指望?好歹也曾是兵部侍郎的千金小姐,却要为了父兄的前途沦落至此,所谓婚姻嫁娶,不过如此罢,一桩生意、一场利益交换。赵氏如此、良怡如此、孙氏如此,恐怕将来晴云也是如此。
忽然,君合灵光一闪,他放下帘子,扭脸看向忠慧王。
忠慧王看了看他,疑惑道:“怎么?看见什么了?这副表情?”
君合胸口因激动而起伏着,他调整了呼吸,缓缓道:“王爷,此前说的冷大哥之事,我有了点主意。”
忠慧王眼睛一亮,道:“快说!”
君合道:“王爷既然不在意娶谁为妻,自然更不在意立谁为妾罢?”
忠慧王目光一闪,道:“你是说……”
君合颔首:“若向程容华与皇上要了晴云,此事便成了一半。”
忠慧王眉头蹙,将手抱在胸前,低头沉思。
君合见状又道:“王爷这回答应赵家的婚事,表面上是与赵家联姻,实际上不行嫁娶之礼,却是对赵家的敲打与嘲讽。赵侍郎此举已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只能靠着联姻之实聊以□□。只是有了这一层关系,赵侍郎与金宰相恐怕都要开始接近利用王爷,王爷若能一并将一个宫女接进府里,才能实在的掐灭了他们的想法。再者,王爷将来若想反过头去利用赵侍郎与金宰相,便同赵氏生个孩子,也是有备无患。”
忠慧王听着君合所说,依旧低头不语,君合又道:“况且咱们皆不知那赵氏为人如何,不过晴云我却是知道的,性子是直来直往、眼里揉不得沙子的,若有她在,也能压制赵氏几分。
“再说,王爷贸然向皇上提起娶赵氏,纵然将金杜做媒这些话说了,也难免皇上对您疑心。若说当年住在安华宫之时便留意倾心了晴云,皇上便可知王爷心都在晴云身上,对此事的疑虑也可打消些。”
君合一口气说了许多,良久,忠慧王方开口道:“你这法子倒是可行。只是须得知会观韬与晴云,更要紧的是得程容华首肯。我与程容华并无交情,而这话若让你去说,岂不是一切都穿帮了?”
君合听了,也觉得有理,自己只顾着说,却未想到这一层,便也低头思索着。
此时,马车已回到忠慧王府,两人下了马车,忠慧王道:“这事你再仔细琢磨琢磨,想个可行的法子来再说与我。”
君合俯首称是,目送忠慧王回了卧房,自己也转身回了厢房。
如何说服程容华,确实是个问题。
君合坐于桌旁,侍女上前倒了杯茶,他举起茶杯,才觉得中午饮的酒有些上头,将茶饮了,便叫侍女带上门出去,自己宽衣午休。
卧于床上,君合心中还在思量。以忠慧王的品性,自是不会轻薄晴云,用这样的话去说服观韬与晴云自然不在话下,只是程容华……若叫晴云去求程容华或许可行,只是程容华正在孕中,身边已经少了一个他,若再少一个自小跟随的晴云,实在不便,恐怕晴云自己也不肯为了自己去求的。旁人……又有谁能说这话给程容华听?若是他亲自出马,只是程容华不但话不会听他的,连理都不会理他。除非……将事情和盘托出?
不行不行,纵然炜衡当日急得乱了心智,也只将这些机密说与了寻梅与观韬,对于程容华等人来说,实在不能轻易告知。那该如何是好……
君合想得头疼,特别是明明有了办法,却又不得而行,实在让他心中火烧难耐,纵然酒意熏的头昏,却也恼得睡不下去,辗转反侧半晌,只得起身穿上衣服,又给自己斟了杯茶。
建元王?
君合脑中浮现了建元王的名字,是了,现在的建元王已是他的六哥,待他与从前是天壤之别,况且建元王的心智是他所见之人中最拔尖的,此事若去求他,或许能有对策。又兼上午的话尚未说完,他打算了一番,先去寻建元王,听听他究竟有什么谋划,毕竟相较金杜的谋权篡位,建元王只想要皇帝一人的命而已——至于天同,或许还有转圜的余地。若与建元王达成了一致,再与他商议观韬寻梅之事,也说不定有新的法子。
想到这里,君合脑子清醒了一些,再也待不住,将茶饮了,急急地就出了门。
小厮见他出来,忙上前跟着问是不是要出府,用不用备车。
君合答道:“不必不必,我出去转转,你们都不必跟着。”
小厮道:“夏先生,这大晌午的,街上摆摊的都回去避暑了,远处山上也都酷热得很,您要上哪转去?不如等日头西些,凉快点了再去,不堪中暑。”
君合看了小厮一眼,小厮自知话多,连忙低头不敢再言语,君合道:“王爷不管什么时候问起,只说我刚出去,若不问,你们也别多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