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容华沉默良久,三人皆不敢开口,只静静地候着,半晌,程容华开口道:“君合,你明日去歆玉宫一趟,看看里边是个什么光景,也不必瞒着身份,就叫他们知道是庆宁宫的人,便是让皇上知道了也不打紧,只是先别放出消息去,且就让外人误会着,看皇上怎么样再说。”
君合连忙称是。
次日,程容华去向皇后请安,君合便一同出宫奔歆玉宫去了。
未到宫门口,却见一个小太监正将一个食盒放在地上,大力拍了拍门,叫喊道:“放饭了!”说罢也不管有没有人应,扭脸去了。
君合走上前去,正要拍门,门却吱呀开了,只见寻梅满脸倦容的探出身子来,一见君合先是吓了一跳,而后喜道:“呀!怎么是你!”
君合行了一礼道:“奴才是奉我家小主的命前来的。”
寻梅听言面露疑惑,却只俯身提起食盒道:“进来说。”
君合便随着寻梅一路行至正殿内堂,寻梅叫君合坐下,一面将食盒里的早膳挨个摆开,喜道:“今日可难得,多长时间没人陪我一起吃早饭了。”
君合见那一碟碟的早膳倒是新鲜可口,便知纵然寻梅在此处寂寞无趣,旁人却也不敢十分怠慢的。而后见寻梅坐下,头发披散,衣着混乱,却不觉邋遢腌臜,反更觉风流别致,不免看的呆了。
寻梅却呀了一声道:“只有一副碗筷。”说罢将碗筷推到君合面前,道:“给你用罢,我用手拿着吃。”
君合连忙推回去道:“不必了,奴才吃过了。”
寻梅啧了一声道:“我不是说了,同我说话不要什么主子奴才的,我又不是你主子,你也不是给我的奴才,我唤你君合,你唤我小梅。再说什么奴才的,我可不跟你说了。”
君合听言只得道:“是……我吃过了,你且吃你的罢。”
寻梅道:“也罢。”便拾起筷箸,边吃边问:“你说奉你家小主之命,你家小主是谁?”
君合道:“是庆宁宫程容华。”
寻梅想了想,道:“我知道,上个月才有身孕的那个。”而后将口中的食物咽下,道:“她叫你来说什么?”
君合搔搔头道:“这话倒也难说。我若不认得你倒也罢,却因此前之事你帮了我大忙,也算有些交情,我竟不知该怎么说了。”
寻梅眨巴眨巴眼,道:“听不懂。”
君合只得道:“其实是程容华知道了皇上今日总来你这里,叫我来访查访查,也想让你透漏给皇上她知道了此事。”
寻梅听罢冷笑一声:“我又什么好访查的?她们这些娘娘小主的自己留不住那皇帝,倒来访查我?难道我想让他来么?我又凭什么替她透露?”
君合忙道:“你可能不知,皇上这一个月来总来你这,敬事房却都记在了她头上。因她怀孕本来就惹眼,又被人误会日日留宿皇上,实在难做。”
寻梅持筷子的手顿了一顿,放下道:“若这么说,她倒是替我担罪名儿了。”
君合道:“正是了。”
寻梅捧起一碗粥,道:“既如此,叫那皇帝知道也好。”
君合连连点头,寻梅却忽然怒道:“只是这又怎么怪我!凭什么我要担这个罪名儿!担也是该那皇帝担的!”说着气的把碗重重撂下,碗里的粥却不防泼到了君合身上,连脸上也溅到了些。
寻梅惊呼一声,连忙拿帕子给君合擦,口中连声抱歉,君合心中尴尬,只得道“不妨事”,寻梅又取了另一块帕子抬手去擦君合的脸,忽然愣住,眼睛定定的瞧着君合,君合不解其意,便疑惑的也看着寻梅,看着看着,心中却一惊。
未知所为何故,且看下回:镜中人执手难相认,梦里情扼腕不得言。
☆、镜中人执手难相认,梦里情扼腕不得言
且说寻梅持着帕子正要给君合擦脸,忽的愣住定定的盯着君合看,君合不解其意便也看着他,然而看着看着,心中却是一惊,只觉得寻梅与自己长得有五六分相似,皆因此前未曾正面相对,两人衣着梳发举止态度又大相径庭,竟未曾发现。
果然,寻梅开口道:“我怎么觉着……咱们两个长得有点像?”
君合只得答道:“倒是有些像……”
寻梅便问:“你是哪里人?”
君合道:“我是允州人。”说罢,忽然想到那日建元王没头没尾的问他家乡何处,心中暗自觉得古怪,未及继续思量,寻梅又问:“你可是生在允州长在允州的?”
君合道:“是。”
寻梅手指纠缠着帕子,想了一想,又问:“你家可有姓谷的?”
君合道:“没有。”
寻梅又想了一想,问:“那可有姓孙的?”
君合亦摇头否认,寻梅低头琢磨了一会儿,懊恼的丢开帕子,喃喃道:“这倒奇了,你我长得这么像,却没有任何关系?”
君合表面上镇定,内心却也不免犯起了嘀咕,暗想:我自小在金府长大,倒不知生身父母是谁,难道他竟是我的亲人不成?
他默默拾起寻梅丢开的帕子,擦了擦脸,笑道:“怎么你连自己家里有几户亲眷都不知道?”
寻梅叹道:“我四五岁的时候就被爹娘卖到梨园里头去了,姑表亲的大概也该有些,只是那么小自然不记得了。”说罢仍不死心的问道:“你家没有亲戚在浮陵么?”
君合笑着摇摇头道:“我家在允州,父亲这边是单传,母亲那边好像也只有两个姊妹,也没听说有嫁到浮陵去的。”而后放下手中的帕子,又道:“况且我家后来生了些变故,家里亲戚死的死散的散,定是不会与你有瓜葛的。再说,”说着又探头看了看寻梅的脸,“咱们两人若说像也并不十分像,天下长得像的人何其多,哪里就都是亲戚了。”
寻梅听了这话,颇为失望,道:“我自小没有亲人,整日除了被师父打就是被师兄们欺负,长大些就开始供达官贵人们取笑玩乐,你不知我多想个有亲人的!”说罢忽然眼中一亮,拉起君合的手道:“难得你我长得这么像,又是这么有缘,不然你我便认了兄弟如何?”
君合连忙挣开手道:“这可使不得!我不过是一个太监、一个奴才,是个下人来的,怎么敢高攀。”
寻梅道:“这话可是讽刺我了,什么上下三六九等的,谁能低贱过我们这些戏子去,你若不依,就是瞧不起我了。”
君合忙又说了几声“不敢”,寻梅喜道:“既如此,你我二人往后就是兄弟了。”说罢兴奋的站起身,道:“总该有个什么说法,这里又没有什么香案祭坛的,要不咱们歃血罢!”
君合唬得连忙拉住他,道:“你且停一停!我还有话没说完。”
寻梅便又坐下道:“你说你说。”
君合看了看他的脸色,道:“你与冷大哥……很是亲厚罢?”
寻梅听他忽然提起观韬,颇有些意外,继而眼珠一转,脸上有些微红,道:“是,我跟他……极好的。”
君合便道:“可是我与冷大哥有些误会,他现在厌极了我,你若和我来往,恐怕他不乐意的。”
寻梅听到这话,歪头沉思了一番,道:“那日你们两个走了之后,他确是又跑回来同我说了两句话,叫我离你远些,我还当他吃醋——”话一出口,寻梅便知失言,忙刹住话头,却又觉得尴尬,只得又继续道:“并没有当回事的。因那日他在我这看见你是何等的情况,他那人向来一根筋,竟肯放过你,我便知你们关系定也是很好的了,怎么却又厌了你?”
君合听到他说“吃醋”等语,心中忍不住偷笑,定了定神,道:“其实就是因为那件事。”
寻梅又思忖了一会儿,问道:“是因你杀了贤妃?”
君合愣了一愣,道:“虽不是我,但也与我相干。”
寻梅点头道:“其实那天夜里我看见你,以为你是行刺皇帝的,若知道是行刺个娘娘,我也不会帮你。”说罢顿了顿,又道:“不过观韬受过忠慧王的恩惠,竟还肯放过你……”说罢忽然一拍额头道:“你不会是忠慧王那个小师父罢?”
君合一惊,没想到观韬事无巨细竟把这些事情全都说与寻梅听了,只得点了点头。
寻梅兴奋站起身来,在房中来回踱步,道:“真是太巧了太巧了,我总从他那里听说你,一直觉得你绝非凡人,看来我果然没错!”
君合尴尬笑笑:“我自然是个凡人。”
寻梅踱了一番,又坐下道:“真是闻名不如见面!你比我想象的还要好看些!”
君合噗嗤一笑,道:“才说咱们长得像,你这可是自夸了。”
寻梅不以为意道:“我是长的好看呀。”说着抚了抚头发,又道,“之前听他说你功夫了得又善解人意,还是极聪明的一个人,要不是你和你那个兄弟帮忙,他也不会得以提拔,所以心心念念你的好呢!”
君合听了这话却有些黯然,原来观韬为当初的事对自己如此看重,更觉得失了这个朋友实在可惜。
寻梅看他面色,又道:“我知你是做大事的人,心中也定有公断的,他现在不懂你,早晚会懂的,我信你是个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