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韬只眉头微蹙,道:“没有心上人,只有一个堂妹。”
“堂妹?”
观韬轻叹一声,道:“堂妹身世凄苦,父母双亡投靠我家,可我爹娘又把她卖到了有钱人家里当丫头。后来我家横遭变故,我背井离乡来京城讨生活,最后一次见她的时候还不到十岁,彼时她也不过五六岁。”说到这里,兀自摇了摇头,又道:“也不知道这么多年过去了,她是不是还在做下人,又或许已经配了小厮嫁了。”
君合见他如此,便宽慰道:“冷大哥且宽心些罢,令妹有你这样一位堂哥如此挂念,为了你也会过得很好的。”
观韬仍是郁结难开:“但愿罢,而今我也只能这样期望了。”
君合踌躇一番,道:“冷大哥,若你真的如此挂念堂妹,不如我去拜托我家小主帮你打听打听?毕竟都同在金陵,大户人家应该都是相熟的。”
观韬却摆手道:“罢了……便真是相熟,谁又会去在意一个丫头呢?”说完后又笑了笑,道:“今日真是魔怔了,说了这些平添烦恼的话,倒让你也跟着上火了。”
君合看他强颜欢笑,心中悲凉,亦勉强笑道:“如你所说,人各有命,你我在这里感怀兴叹,倒不如老实些把活儿做好,在这已定下的命里多挣下些前程。”
两人因势又说了一会话,直至夕阳西沉,城内城外都点起了灯,观韬尚要去下一处巡视,两人方才作别。
离了城楼,君合彳亍良久,因算计着程容华总要再一个时辰才会回宫,自己不想回去做那惹人厌的头儿,且想到宫人们在一处赌钱玩乐,心中也颇为腻烦。他朝合余宫处望了望,此时若是去寻炜衡倒是不错,纵不能一起守岁,尚可一同吃两杯酒说说体己话。可想到日间那一出,自己此去恐又要被炜衡取笑,想着都已臊起来,便转身朝另一边去了。
除夕之夜,远处家宴的仙乐风飘,处处宫苑皆是宫人们欢声笑语,不时还有烟火腾空,映的眼前的路亮一阵暗一阵。风吹的君合脸上有些疼,他缩了缩脖子,却依旧不肯回宫,只一味寻着僻静处往里钻,仿佛如此才能使他焦躁的心静上一静。
这一路走下来,终于将那烟火欢笑丝竹曲赋之声丢在了远处,君合才发现自己竟从一条小路抄到了镜湖边。因前几日下过两场雪,湖水这一面偏又是照不到日头的,早已结了一层冰。君合忽玩心大起,小心翼翼的的撩起衣摆,踏上冰去。
才一脚落上去,已听得吱吱嘎嘎的碎裂声响,君合更觉得兴奋异常,便提了一口气,故意不肯用轻功,结结实实的落上第二脚,又听到一阵声响,他简直快活的快要跳起来。如是一步一步,不知不觉已走到了湖中央,接着月色和宫灯微弱的光亮,还看得到来时路上一路碎裂的痕迹。
君合举目四望,亭台楼阁、桥梁岸堤,似是极近又极远,在抬头看时,月朗星稀,远处还偶有烟花绽放,隐隐仍有爆竹、乐声传来,这一切真真妙极,只可惜……君合心中忽想到,只可惜炜衡不在,见不到这难得的一景,便是回去说与他听,也难如亲眼所见般动人。
想到这一层,君合忽然心中一动,细细想来,每每他见到什么、听到什么、吃到什么、读到什么,心中皆是想着此事此物定要与炜衡同享、若是此刻炜衡在便好了。忽又想起日间炜衡所说“他已明白”、“日后便明白了”等语,心猛地跳了起来,只觉得脸上发烫,甚至寒风吹面也觉不出凉了。
君合想这心事正在出神,却未注意一阵水声传了过来,桥底下却飘出一只小舟,摇摇晃晃朝他行来。小舟上摇桨的小厮问道:“爷,前头都结冰了,要停下还是调头?”
建元王从小舱中走到船头,理一理大氅,朝那冰面上望去,只见恍惚间仿佛一人立在冰上,便问:“你看那可是个人?”
小厮笑道:“爷您糊涂了?这寒冬腊月冰面上怎么会……呀!真是个人!嘿——!”小厮冲着君合喊道,“什么人在那?!”
君合被这一声呼喝惊地回了神,见一小舟已快要行到跟前,一时着慌,打算使个轻功遁去,想着夜深昏暗也不会被认出来,结果刚要凌空,却不防因在冰上站了许久,脚已经冻僵了,竟直直的摔倒在冰上。
这一摔不要紧,原本早已被他踩得碎裂松动的冰面骤然碎成几块,君合未及挣扎,便跌进了冰水里。
那小厮见状唬了一跳,连忙将加紧划了几下,凑到君合附近,将船桨递给正在挣扎的君合道:“快抓住!我拉你上来!”
君合纵然识些水性,却因这一吓、另加这刺骨的冰水,早已顾不得什么,抓住船桨便爬上了船,跌跌撞撞跪在地上,哆哆嗦嗦的道谢。
那小厮颇有些不好意思,道:“也怪我,若不喊你那一声,你原本立在冰上好好的,也不会落水——咦?你立在冰上做什么?”
君合抬眼看看小厮,又往后一看,却见建元王立在小舱前头,连忙又行了一大礼。建元王看他,笑道:“原来是你,这我倒不奇了。”
小厮见建元王认得君合,便不再插话,径自退到小舟另一头去了。
君合听建元王此言,竟不知该如何答话。
建元王见君合跪在船头瑟瑟发抖,便解了大氅给他披上,君合受宠若惊,连连推辞道:“奴才不敢!奴才不敢!”
建元王面无表情,只将大氅披上道:“本王给你披你且就披上,这寒冬腊月你落了水,此处又离宫苑甚远,一时暖不过来,要了命也是有的。”
君合心中感动,道:“奴才贱命一条,也抵不过王爷的一件大氅啊!”
建元王听言冷笑一声,不再理他,只命小厮将小舟快些划回去。君合仍低头跪在船头,一动不敢乱动。
及至船靠了岸,建元王才道:“你同我到景明宫去,本王还有话问你。”
君合知道这景明宫是皇帝特赐给建元王的内宫,准他偶尔在宫内留宿时居住的,因他对建元王总莫名的有些惧意,实在不愿前去,便道:“奴才是趁着主子赴宴偷溜出来躲懒的,若不早些回去,恐怕主子责罚,请王爷开开恩罢。”
建元王却道:“数月前中秋之时你曾应承我什么可还记得?”
君合一愣,才想起中秋那日曾答应建元王夜里要到镜湖边去见他,而后却因炜衡与地震之事忘了个干净,正欲分辩,建元王又道:“那日你爽约,本王宽宏大量不与你计较,而今本王又救了你一命,你竟还敢当面回绝我不成?”
君合张口结舌,只得道:“奴才不敢——”
“那便莫再多言,且回宫中再说。” 建元王说罢拂袖而去,君合只得与那小厮跟在身后。却不知建元王究竟有什么话要与他说,且看下回:事败露柳君合供谋,计得逞徐贵人献舞。
☆、事败露柳君合供谋,计得逞徐贵人献舞
却说君合跟了建元王,一路到了景明宫内,小厮派人取了一套干净衣裳换给君合,便领着他到了殿上,建元王坐于榻上,端着一杯茶啜饮。
小厮带到君合后便退出殿去带上了门,君合跪在地上大气不敢出,殿内的地龙烘得满堂干燥温和,他却因刚刚的落水和此刻的张皇而止不住地战抖。
建元王饮着茶瞥了他一眼,道:“你怕什么?”
君合忐忑道:“奴才蠢钝,不知王爷两番召见,究竟是犯了什么过,也不敢多问,只是无论如何,只求王爷饶了奴才。”
建元王不动声色,道:“你可不蠢钝,我与你不过见过几次,却早已看出你绝非善类。本王尚且如此,你以为你在这宫中能瞒他人到几时?”
君合听言更是紧张万分,连连磕头道:“王爷饶命,奴才不过一个小太监,绝无害人之心,王爷此话,奴才实在不敢领罪!”
建元王缓缓放下茶杯,道:“饶命?那日我约你相见,今日又特带你回宫中来,我若想取你性命,又何必如此大费周章?”
君合已是汗如雨下,心里盘算着从何化解,却一时没个注意,只得继续磕头讨饶。
建元王见他只一味不肯开口,不免失了耐心,道:“事到如今还要给本王装下去?你除了装傻,就再无别的本事?别人可能一时不察,可是若说伪装面目掩藏本心,还无人能出本王其右。你就不觉得自己是在班门弄斧吗?”
君合听到此处,心中早已没了底,却又无话应对,仍磕头道:“奴才实在不知哪里得罪了王爷!请王爷明示!”
建元王却起身踱了两步,走到窗前,静默片刻,将手一背,道:“好,本王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说自己想考武状元,却因家道中落不得不入宫。家道中落的武人何其多,我竟从未听过有自宫为宦的?
“程容华与容妃势力对立,你身为程容华宫中首领太监,却整日与二皇子厮混在一起,对此程容华不可能不知情,却又默许你继续如此?
“你说你习武出身,言谈中却分明听得出曾读书习字,那日所言,更是对政事也有了解见地,平日却又装作唯唯诺诺胸无大志的奴才相,你究竟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