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顿晚膳这样一路吃下去,顾庄主与林夫人心里觉得莫不是这燕真侄儿对他们如花似玉的三女儿一点念想都没有,才会那般,一丝一毫的殷勤言语或举动都没有?可他二人又因在这饭桌上,就不好相互商量,不过心里面都在想着是不是这个侄儿为人木讷,半点对姑娘家献勤讨好的事都不会做?那如果是这样,那也不急在这一时。
这一回,因这庄主与庄主夫人没有直接挑明了说什么要把三小姐许给燕真的话,燕真心里虽也有数了,可却是不好挑明了说什么他不到二十五岁定是不会娶的这样的话。至饭毕,这一桌人都是心中各有烦郁着的事情,独顾青城一人,全把自己当成了一个局外人,在一边吃着一边看着戏,心里还觉得十分好笑。
饭后,他俩回了自己住的小榭中后,顾青城终是忍不住了,在房中大笑了起来,后又对燕真说:“你这木头,我那么一个如花似玉的妹妹摆到你身边去,你竟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哪知被燕真一把扯了过去,说道:“你自己听听你说的这话,到底还是来歪派了我一句。你说,我若说了,你回来是不是要跟我闹,我不说,你倒好,这会儿又要来笑我。”
这两人又笑又闹了一阵子过后,到底又是扭到了一块儿去。燕真每到这种时候都不会很客气,也可以说是相当粗暴的,每回顾青城都有种要被撞散了的感觉,却又觉得这样猛烈才能在心里有一种快意。尤其是最近,他这人尤为患得患失起来,刚开始与这师弟有这事之后,他也没像现在这样,那时的他只是满心都沉浸在与他师弟二人间的关系被相互表明了后的美好感觉之中,而如今却是一天比一天忧心,总怕不能长久,也就因为这个缘故,他很喜欢猛烈。
他最近的这种忧心,总在不经意间被他自己放大,就像他之前看到了那天光与雁群,就莫名地感伤了起来。而在过去,他只会觉得那些不过就是天地间的现象与动物的习性罢了,该流转的就去流转,该变迁的就去变迁,斗转星移,时移事异,都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有什么好徒生感伤的。可现如今又是另一番心境了,见到了因变化而消逝的事物,见到了稍黯淡的颜色,又或是见到了稍凄清的景象,就会在他心里连着激起好几重伤感。这或许正是因他与他师弟在一起太快乐了,心中一直隐隐地想要永保无虞,因而就害怕见到变化与黯淡,怕联想到有一日他师弟不再陪着他了,那他要如何过下去。
他这晚在睡前就在想,或许之前在用膳时,自己两个妹妹的神情也没什么好笑的,只是因自己先前见到了让自己感伤的景象,因而后来在用膳时,只要是遇上了一点好笑的事情,就在心里将其放大,自己让自己以为那是多么好笑的事,在心里好好地乐一乐,以来驱散先前心中因感伤而感到的不快。
这就是他这些日子以来的状态,因在意而患得患失,因患得患失而将悲也放大、将喜也放大。变得不像以往的他那样似块木头,而是多了好多心思闷在肚皮里,竟像是一个大喜大悲的人了。
他只顾他自己这样想着,而燕真则是一直看着他,在想:这人也只在做那事时才什么都不想,兴头一过了,就又马上回复了这样一张脸,满脸都在愁。
其实也难怪这燕真每回撞他都撞得那样用力,因燕真总是担心他就连那时候都还是满心的忧愁。
燕真忍不住,伸出手来掐了一掐他的脸,问:“在想什么呢,不困不想睡?”他说:“困,马上睡。”燕真说:“你到底说不说出来。”顾青城不是不想一抒心中的烦懑,只是他不想说出来去弄得这人陪着他一起沉重罢了,就又静默了一会儿,最后见这人一直死盯着自己,就只好交代:“也没什么,我就是想我跟你在一起是快活的,可终究是怕会像梦里南轲,最后可怎么走到一起去。”燕真一听是这个,就说道:“早说了你就别为这个烦了,横竖只要我不死,你这辈子都是跟着我的了。”
顾青城心道:说得轻巧。但也没说什么,只点点头,就说要睡了。
☆、第 19 章
西风吹渭水,已是深秋。再过几日便将是初冬时节了,这晚秋的叶子只管殷勤地往地上掉,这处庄子建于山坡上,虽是草多,倒还是有不少树木的。有些树种在住人的院落里,有些则在外头空地上,那些栽在院中的树木因这时节叶子掉得勤,一日倒要让小厮们扫上三回,而另一些在外头坡面空地上的叶子,庄上则不派人去清扫了,只管等来几场雨,烂它们在泥里,随泥化去,倒也像是给树添了些养料了。
这日天气骤冷,顾青城爹娘那院儿里预备应着这节气在院中烤肉,一早便差了人来顾青城这院邀他与燕真晚上上他们那院去吃烤肉。顾青城在院里,应下来了,说晚上会去,可燕真不在院里,他便差川儿去报与燕真听,燕真听后,让川儿回来报说不去了,因下午他要入城与一南方来的金石商谈买卖,可能要用了晚膳后才能回庄上。川儿回来小榭中后先说与他少爷听,后又去老爷那院儿里报与夫人听,可巧老爷也正在院中,顾庄主也想起确有这事,就说与他夫人听,说燕真侄儿是被他派了这么一个差事。于是这一晚,顾青城那院只会有顾青城一人来吃烤肉。
这日下午申正初刻便已有下人在老爷夫人这院铺设重茵,几个下人合力由总火房那里抬来一只白铜的火盆,那口径足有一张设在厢房里的圆台那般大。跟着,这几个下人又去总火房里堆杂物的地方抬来了一张香樟木的暗红色长几。晚膳前那会儿,就已有下人运来石炭朝那个白铜火盆里添,还有那些一大早就由火房里腌制起来、这会儿已正好入味的肉条肉串被送了过来、摆在长几上。
顾青城到时,正见几个手脚利索的火房老婆子围着那铜盆拨火,一盆的炭烧得极旺,偶尔还有噼啪的炸火星子的声音。他这时也不想进花厅去,也不知自己爹娘与弟弟妹妹在哪儿,想着横竖一会儿工夫后人都要齐聚在这院子里的,他便也索性不进去了,想着不如围着那炉子烤烤火,还热乎些。他见老婆子们拨旺了火之后,就在那白铜盆上架了一张网子,跟着,便将那些腌好的肉条肉串儿往上摆。这也不是他头一回在这庄上吃烤肉了,也不知怎的,他竟是第一次兴起想过去亲自动手烤一烤那肉。
他这么想着,就也举步走了过去。那些老婆子们一见大少爷竟过来她们这里了,便跟他说:“少爷怎么不进屋里去,屋里暖,一会儿肉都烤得差不多了再出来,一行吃一行烤,多好?酒这会儿也正热着呢。”老婆子们见这少爷倒是喜欢的,毕竟是老婆子,比不得这庄子上的那些年轻女人与男人们。她们见这少爷喜欢,一个,是因为老年妇人对生得讨喜的后生是要有一份天生的喜爱的,见着了都像是自己儿子孙儿似的那样喜欢,再有一个,是因为她们也看得出老爷夫人最疼的就是他,那自然她们也是要会做人的,心疼少爷,叫老爷夫人见着了,那自然也是讨了好的事。
顾青城就说道:“不妨事,我这会儿不想进去呆着,不如在这里烤烤肉有意思。”老婆子们也就由着他了。
再过了一会儿,其他人都由花厅里出来了,一见顾青城在这儿烤肉,就问他是几时来的,他答也才来了一会儿,在这儿一边烤肉一边取暖。他扫了几眼,只他弟妹没来,便问他二弟道:“弟妹怎么没来?”他二弟回说:“她这会儿都快七个月了,哪还能出来吹这风。幸而我们这儿是北方,不论男女,身子骨都健硕些,你大半月前那回来这儿用膳还见着她,如若是南方的女人,听说她们五个月时便不准下榻了,一应大小事务都是在一张榻上解决的。她现在七个月了,娘也不准她多走动了,虽不至于只呆在榻上,可还是让她只能在厢房里走动走动,多数时候不是躺着便是坐着,规矩多着呢。那日她娘亲来了,见她那大腹便便的样子,恨不得将她接回家去供着。”
顾青城本意也只是随口一问,哪里晓得引出他弟弟这样一长篇的话来。一席话说完,他倒是愣在了那里,因忽又想起他与他师弟两人,他们之间是不会有子嗣的了,除非两人拆开,分别娶亲,那才能有孩子,否则他是个男人,又不能生,倒是打哪块石头缝里给他蹦出个孩子来呢?这么一想,他不禁还伤感了起来。这样想想,竟又联系到他弟妹怀的那孩子身上去了,竟想着倘若是个男孩儿就好了,他也能早日放下心来,毕竟这样一来家里香火有继,他也不用背负着那样的叫他一直心神难安的负罪感。
人来齐了后,老婆子们就都撤了,只留下这庄子的主人们自个儿烤肉、谈笑、乐享天伦。
他们这头烤到了戌正时分,还在烤着吃着。而另一头顾青城那小榭中,燕真已谈完了事务,回来了。他回来时,见院中无人,有些黑洞洞的,只有东面其中两间下人房里的灯亮着,他便穿院而过,回了自己厢房。脱放好了披风后,他便提着一料这下午他在街上偶然间遇上便买下的配料往柴房走去,想将那配料暂时存放在柴房内,怕放在自己房里有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