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林夫人非还要添一句:“儿啊,你还有什么钥匙啊牌子的我看索性都交给你燕师弟管着便是了,你可不要再劳心了,你只管养静,其他的,一概不理倒也清静。”一句话便提醒了顾庄主,让顾青城将生料仓与库房的牌子也给燕真,说是往后即便是燕真人去不了山坡下,也是可以命人凭牌子取东西的。
这几人你一言我一语,没有几句话工夫,便将顾青城手里头与权相关的东西全“谋”了去他“死对头”燕真手里。眼见着他肝火更炽了,却又一句话也讲不出,只好怔在那儿,头与背倚在那块塞了棉絮的垫子上。整间屋子只有川儿晓得他少爷的心思,只是大气也不敢出。
自顾庄主与林夫人走后,顾青城这处小榭又看似恢复了清静,只是顾青城像是魂魄被人抽了去似的,也难怪,他素日里都极看重那些什么钥匙、牌子的,掌管着那些才表示他是说了算的人,哪承想现如今叫他诈病,诈了还没几日,那些他平日看重的就全都这么名正言顺地一齐由他手上被交到了那个燕真手上。他就气这个,一面气着,一面还想不通事情怎么会变成了这样,故而自他爹娘走后,就不是很愿意看着燕真,可这屋里只得一个燕真与一个川儿,后来川儿还出去了,他便索性合上眼睛,眼不见为净。而燕真就只当他乏了,坐在他榻边一言不发,只是挼着他的手背,以为这样好叫他安心。
这晚上,子时将至,顾青城还是睡不着,只管将身缩在他衾褥里,终于想起要说句什么,便对他燕师弟说道:“师弟,你回房睡吧。我也没什么大事。”燕真点了点头,说他先回去了。起身后将他大师兄榻前那盏烛灯吹熄,将那榻上的碧纱帐放下,怕夜里有什么小虫子飞进去咬他大师兄。跟着便出了这屋,回去他自己屋去了。
顾青城今儿这一个下午再加一个晚上都在自认运势不好,细究整件事情发展至如今,他并理不出什么头绪来,细小的事情似乎很多,纷冗繁杂,让他理不出一条清晰的线索来,只知道自这燕师弟到来后,他的运势就变成了这样地差。总之他就是要归咎于他燕师弟。
哪知他这么躺着思虑了一会儿,就见自己这边的房门又开了下来,吓得他大气也不敢出,还当是什么匪类入庄子里来打劫的。哪知没一会儿,就听那人走到近处,掀起了纱帐勾住,一臂中还夹着一卷什么东西。他一细看:“师弟,你怎么还来?”燕真一面将他那卷衾褥往这张榻的里侧放,一面说道:“我来陪着你睡,放你一个人睡在这儿我也不放心。”顾青城一听,性子立时就蹿上来了,冲他说:“谁让你来陪我睡了?哪个要你陪着!”燕真一听,不解,问:“不是你说要我时时陪着你的吗?”说完了,也不在意他大师兄的这些脾气,横竖他大师兄总是时不时地就发一发这些脾气的。他只管自己脱了鞋,往榻的里侧爬去,还伸手放下了帐子。躺下后,对他大师兄说道:“师兄,快睡吧,别只顾着发脾气。”
☆、第 9 章
可顾青城这人哪有被人劝服两句什么“不要发脾气”便不发脾气的理儿,一思及连日以来被这罪魁祸害得不轻,他便忘了要有好气,只顾侧身支起一边的手肘,硬要将这人或推或扯出帐外,哪有容他安睡在自己枕边的道理。可推又推不动,扯又扯不起,重得跟磐石一般的人,哪能任他推搡两下就动了的道理。急得他手定在那里,决心要用言语赶这人出去。
而在燕真看来,他小美人这会儿衣襟半敞,耳侧一绺青丝宕至胸前,再一细看他双眼,这会儿衬着月光,还有些潮丝丝的,或许是之前那两下推,死命推也没推开时给急出来的。燕真这会儿什么都忘了,只一味楞柯柯地看着。
顾青城见眼前这人不敷管束,竟只会发怔,便抬高了声调说道:“燕真!你快回你房去睡去,别在这里吵着我!”燕真恍若什么都没听见,只知他小美人嘴巴一开一合的,也不知道到底在说着些什么。过了好一会儿,他在顾青城的怒视中,伸出一只手来,将顾青城的一侧肩头往下摁去,劝慰:“大师兄,这都什么时辰了,就别使性子了,快睡。”
顾青城一听,简直是要傻在那里。没想到眼前这人不但身子重得如磐石一般,即便是连脑袋怕也是由石头垒砌成的,怎么自己说了这半天,他也还是不明白,只管叫自己快睡快睡的,全然无视那些要他走的话。顾青城无法,沉重地躺了下来,拿眼刮了燕真一下,索性不再睬他,将身侧过去,甩了一条背给他。
而燕真倒也没有像他自己一直劝慰他大师兄快些睡那样地乖乖合眼睡去,而只是借着窗外月华,两眼眨也不眨地盯着他大师兄的后背看着,也不知是有什么好东西那样地吸引他,将他的一副心思全吸引到了那里,只顾着将目光盘桓在那个被热天里盖的薄薄罗衾包覆住的身子上。罗衾上端半掩半开,遮了他小美人下半截的背部,还露了上半截儿没有盖严。两眼再往下移去,也不知是不是罗面的衾褥反着光,造成了这样一种错觉,只是就这么看着都觉得那处腰窝的凹陷很深。
燕真只是这么看着,就觉得嗓子有些发干,心里有些念头就这样突兀地、并不事前知会他一声地冒了出来,直想在这会儿支配住他,要他做些什么,可他又不晓得那些念头到底是要他去做些什么。猛然间神志一清醒时,他只觉知到再这样看下去一定不会有什么好事,便也被骇住,索性也调了个身,将身翻转去另一侧,与他大师兄背对背那样地侧躺着,准备平复一下心神后就睡去。
至次日晨,燕真早顾青城一步醒来,只是还是那样卧着,并未起身。一会儿后,只见他那个在夜里睡着睡着就早已平躺过来的大师兄也睁开了眼,跟着,这大师兄就倏地一下,坐起身来,还像是要下榻去似的。燕真忙摁住他大师兄的手:“大师兄,你身子不适,怎么就这样急急要下榻去,不再多躺几日?”顾青城一甩他的手:“我都好了,没有不适。我总之就是要起来。”燕真闻言,也支起身来,说道:“好,好,要起来便起来吧,总是躺着也不是事儿。那你今日要上哪里去走走?我陪着你。”顾青城说道:“我哪儿也不要去,只要去生料仓看看。可我又没有牌子又没有钥匙的!”燕真讲:“别急啊,我有,再给你不就得了。”顾青城有些酸,道:“我哪能拿着,我爹交给你的,哪有我再要回来的道理。”燕真说:“那我跟你一道去,不就成了。照理说庄主将那些给我,我就有照管好的责任,但即便不直接给你,你也是可以将我当川儿使,由我收着你那些钥匙,不是一样的吗?”顾青城想了想,说道:“也好。那你还赖在那儿做什么,还不快些下来用了早膳我们就过去。”
于是这日早膳过后,顾青城将那只小狗交托给川儿照看着,便领着他燕师弟“下山”去转了一转,像领着他又一名贴身小厮一般。还去了生料仓取了一些料出来,燕真这回是拿钥匙开仓进去取,并不是凭牌子,故而不需记录在册上,只直接拿便是。他俩还去了冶铸房、熔金房转了一转,都是顾青城走在前,燕真在后,看久了还真是有些狐假虎威的味道在里面。
顾青城连日以来的怨气无处排解,只有在这一路上将他燕师弟当成小厮使时,才能稍稍发泄掉一些。哪知使唤着使唤着便使唤上瘾了,只心里觉得与他素日里使唤那个同样听话的川儿的感觉是不同的,可到底哪里不同又说不上来。只知这人亦是同样听话,唯命是从,俯仰唯唯,从没有半个“不”字,这一点倒是与川儿像极了,可就是总有些不一样。他的那种听话倒不像是和川儿之间的那种主仆之间的感觉,倒像是另一番味道,可是到底是哪样的味道,又说不上来。
顾青城仅是有那样的些微异样的觉知,可真要他辨明白那“异样”是“异”在哪处,他又是真地辨不分明,谁让他是一个在那上面蠢笨的。
这晚上,顾青城洗了澡,就想要爬上榻去,想了想,又走去房门处要将厢房门上的闩子闩上。这一整日都是由燕真跟着,那小厮川儿是左右都使不上力,仿佛少爷身旁缺了他一个伺候着也不打紧,横竖有燕真在,也是一样的。川儿虽心中有些悻悻的,却也并不能说些什么,只得于这处小榭的院中料理一些事务以及看管着那只狗儿,其余的,都没他什么事了。一整日没有川儿贴身伺候,那么顾青城房中的一些细事,就还得由他自个儿想着,像是将闩门那块木条放进槽里扣好这样的事,还得是顾青城自己想到了去做,也没个贴身的机警的人提醒着。想必若是川儿伺候着,川儿明白他的心思,是会提醒他闩好门,别叫“有些人”进来的。而其实平日里他那个门闩子是不闩的,通常都是川儿将他帐外的烛火吹熄了,再掩门退下之后,保证好这院子的大门是由里头闩好了的就行了,横竖也不会有什么大事,庄子的四角都有守更的人,被派上了守更的差事的人几个一聚,吃些许酒驱驱入夜的凉气,守上一个时辰,再换一伙人接班来守。只要这庄子是安全的,那庄上大少爷的那处小榭必是安全的,庄上谁还会没事想着偷进大少爷的院中行不轨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