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大夫?”那人一听,赶忙把李长风刚才给的银子掏出来还给他:“那您的银子咱们不能收……顺子!”人群里应声钻出一个瘦长如竹竿一样的年轻人。“顺子以前收山货进府城卖,这块路他熟!保准晚上你们就到!”
“那谢谢你们了。”李长风示意陆勉收拾起锅碗,两个人跟上那名叫顺子的年轻人,加快速度踏上了崎岖的山道。
顺子果然熟悉山路,日落之前,李长风等人已经望见了光州府青黑色的城墙。城楼顶上高高的瓦松朝天立着,满墙的青苔被雨水浇成一片湿润的绒绿色。城门口不复往日的喧嚣,正门紧闭,仅从侧门进出,还有一队队士兵严格盘查。
李长风和陆勉过了城门一路往府衙而去。平整宽阔的大街上汪着及脚踝的水,临近晚饭时分却几乎见不到炊烟。原本繁华的街市,一派死气沉沉。
他们心急如焚地赶到府衙,却没有见到主事者。光州的知府姓马,李长风往年来拜访妹丈时见过一面,如今却不在府衙中,书吏说,是去迎接京城来的赈灾官员了。
“兵部侍郎安澜大人,工部侍郎王昊大人和太医院的叶知秋叶太医。再加上李大侠您,或许可以先将这瘟疫治住。”长史黄源蜡黄着一张脸,笑着给他们倒上茶。
李长风却没什么心思喝茶。“黄大人,不知可否带在下先去拜谒妹妹妹丈的灵位?”
“李大侠。”黄源苦笑了一下,道:“这可就难了。”
“为何?”李长风怔住。
“林大人染了瘟疫。”黄源脸上挂着一丝歉意,眼睛却是冷冷的:“按惯例,染了疫病的人家都是隔离开一把火烧掉的。马大人亲自下的令,如今的林家只是一片焦土罢了。”
李长风霍地站起身来,攥紧了拳头,过了好一会儿却又无力地松开。
“不过林夫人和小姐,却有衣冠冢在此。”黄源道:“可惜她们是在山道上遭了难,依旧找不回尸身……李大侠,节哀。”
李长风深吸了一口气。“如此,带我去罢。”
黄源把他们带到了城西的乱葬岗。
浸了雨水的招魂幡湿哒哒地垂着,泥泞道路上满是深一脚浅一脚的水坑。
“这就是夫人小姐的墓了。”黄源举着一把黑伞,在一座新坟边停了下来,多日大雨,把坟墓的封土都冲开了一点。
李长风上了香烛,眼看着它们在凄风苦雨里很快熄灭。陆勉撑上伞,他才勉强烧上了一刀纸钱。此时他心里已经满是苦涩。
“我妹丈身为光州盐政,身后连妻女的坟墓都修在一起,还无人看管?”这话问出口,他嗓子都是哑的。
“林大人的财产,如今都在马知府手下管着。”黄源面无表情地站在黑伞下。“马大人忙着呢,一时半会儿也顾不得这些……李大侠见谅。”
李长风正要发作,却见黄源竖起食指放在唇上冲他苦笑起来:“李大侠且回去罢。可莫要告诉马大人下官在您面前的胡言乱语。”
“你的意思是?”李长风深深皱眉。
“呵。李大侠若有事,还是少找马知府的好。”黄源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此番来的三位大人若是不干活儿,光州就没救了。若是他们肯管事,李大侠可跟着他们做些事。下官在此,就替百姓谢过李大侠了。”
李长风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最终,他还是点了点头。
回到了城中,两人找了个离府衙最近的客栈,敲开紧闭的店门,费了许多口舌才劝服店主人他们身体康健没有沾染瘟疫,拿到了客房的钥匙。多日大雨,这客栈里也没什么吃的,李长风花了大价钱才买到一顿两荤一素的晚饭和一锅驱寒的姜汤。
“堡主,您真的就这么不管了?”陆勉看着李长风沉静的模样,实在是忍不住了:“他们把姑爷一家的丧事这么草草办了,根本不能接受!”
“不能接受,可是我能找谁去?”李长风冷笑一声:“黄源今日带我们单独去那边,你觉得他是故意激怒我们的?”
陆勉一怔。
“他只是在提醒我,不能跟那姓马的打交道。”李长风咬下一块硬邦邦的肉,用力嚼着。
“他的意思是,马知府不可信?”
“岂止不可信。”李长风鄙夷地道:“林家的财产都到了他手里管着……你觉得他还会吐出来?”
“他怎么敢?”陆勉怒了:“就算姑爷一家都不在了,凭什么他都拿走了?”
“他肯定有一万个理由糊弄我们。”李长风道:“比如林凡高德大义自己捐的——林凡死的时候身边无人,连家里都被一把火烧了,他满嘴胡说也不会有人拆穿。”
陆勉不服气地张了张嘴,却发现根本没法反驳。
“黄源也是好心,暗中给我们先紧紧弦儿。”李长风叹了口气:“只是估计到了明面上,他也是不敢站出来说实话的。”
陆勉闷闷地道:“嗯。”
“所以,照他所言,咱们须得去寻钦差大人们了。”李长风拍拍他的肩膀:“准备套好点的衣裳。估计马正德接人也快回来了。”
“非要走官面上的路?”陆勉恨声道:“按江湖规矩,砍了他都是轻的。”
“杀了他解决不了什么。”李长风淡淡道:“宰了他,林家的财产也不能拿回来。陆勉,有些事总要绕一绕的。。而且,山里那么多流民,肯定不是单纯天灾所致。马正德敢私吞林家的财产,难保不动赈灾的银子。不把他的罪责查清公之于众,对不起我妹妹妹丈在天之灵。”
陆勉答应了一声是,便退去了自己的房间收拾。
光州知府马正德带着一衙门的人早早地候在了北门外。光雨伞就铺开了一片,乌压压地像是一层云。
“可迎到钦差们了?”马正德挺了挺酒桶一样的肚子,擦了擦脸上的雨水:“可不能让他们们见到山里那帮流民……”
“大人放心,沿途都安排了带路的,那些山匪断然打扰不到钦差大人。”师爷胸有成竹地回应。
马正德稍稍放下了心:“听说这次来的那个兵部侍郎不好糊弄,脾气也古怪。你们都注意些,出了什么纰漏可就完了。”
“大人,那位侍郎不过二十四五,何必怕他。”师爷劝道:“那工部侍郎,也是个年轻的,水利上倒是把好手,可是却是个书呆子,不通世故,至于那太医,就更不用担心了。”
“如此说来就好。”马正德稍稍定下心来:“午饭什么的可安排下了?”
“安排下了,鸡鱼肉蛋都有,还有……”
“蠢材!”师爷还没说完,就被马正德厉声喝断。“你脑子进水了?这几个都是出身名门的,那工部侍郎还是出名的书呆子,能见得灾区主事大吃大喝?换几个素菜卖卖惨,别让人一来就抓住把柄!”
“……是。”师爷软下声来,连忙去重新布置。
剩下的一行人接着继续等候,直到申时许才看见钦差的队列经北部大路过来。
兵部侍郎安澜此番领河南道巡察使,总理赈灾事宜,为了镇压水匪和山贼,还带着五百京畿卫精兵。工部侍郎王昊为副巡察使,主管河堤水利的修护。太医院主事太医叶知秋及其他几位御医随行,主管当地疫病治理。这一行下来五百余人,后面还带着粮食药材诸多辎重,绵延了好长一片出去。
马正德整理了一下脸上的表情,迎了上去。
☆、瘟疫
安澜自己撑着油纸伞,从马车里探出头来,踩着垫脚的墩子先下了车,随后向后伸出手,搀扶着年纪已经不小的叶老太医下来,把他送到随从伞下面,这才回去,跟王昊同撑一柄伞走向迎接的队伍。
地面泥泞,还没等众人跪下去,安澜就命他们免礼。
安澜和王昊审视着光州府的官员们,别的都还好,就这知府白白胖胖长得像个球一般,也许本不算小的眼睛已经被脸上的横肉挤成了一条缝。“好富态。”安澜走在最前,在王昊耳边轻声嘲笑马正德的体型。
王昊小声说了一句不要以貌取人,就转过头,问起了灾情。
“回大人,连日大雨,光州河堤溃口了,淹没了许多农田。偏生瘟疫横行,一时间也召集不到能修复河堤的人手……”马正德连忙腆着肚子跟了上来,一脸苦相。
“前期的赈灾款项都发放了吗?”
“发是发了,只是僧多粥少,买粮买药总有跟不上的……漕运不通物资少,物价也是飞涨。”马正德脸一垮:“大人呐,下官们实在是没有办法啊……”
王昊皱眉不语。叶知秋捋了捋胡子,问道:“大人可知,此地的疫情如何?”
“这个……”马正德擦了把汗,颇有些紧张地道:“实不相瞒,府里那些庸医如今还没个结论……有说热毒伤肝的,又说水毒伤人的,都没个定论,唉……可怜府城万户萧疏,乡下田野更是十室九空……”
“如此说来可严重了。”叶知秋皱紧眉头转向安澜:“安侍郎,眼下还是要治病救人要紧。一会儿还请知府大人召集城内郎中,与老夫一道会诊。”
“我去大堤上看看情况。”王昊揉着自己的手指,眉头深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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