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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骨相思与谁知 (端言)


  很快,里面就有人搓着双手打开了门;见到来人时立刻诚惶诚恐地让到一边,恭恭敬敬地将人请了进去。又有一身黑衣短袄的人迎上来,引着来人慢悠悠地踏着院中尚未清扫的落叶,走到了一间铺有厚厚毡布的房前。
  “他进京时受了寒,大夫说不能见风。”
  说话的人抬眼看了看来人,本想劝说两句;自大变之后主子的身体就有些不好,若在房中久待过了病气,又是一番折磨。
  好不容易今冬刚过,这事也终于有了了结……
  佝偻的宫人走上前,挡住了说话人的视线;接过来人解下的斗篷后,又默默地退回原地。
  再抬头时,就见舒谨已开门走了进去。
  越过层层布幔,床上渐渐显出一个人的身形;舒谨停步,不再向前。
  “你来了。”
  没有疑问,也没有惧怕,平淡的声音中仍带着独有的骄傲。为侯九年,这位骨子里已经带着不可磨灭的高傲和对被自己玩弄了三年的废太子的轻蔑。
  “我来了。”
  舒谨是声音没有一丝情绪,似乎并没有听出漠北候语气中的随意和傲气;只是有些沙哑,每每入冬都是最难熬的时候,那三年未曾断过的香丸已经彻底地毁了前太子骨子里的尊严。
  “舒陵不会杀我!”
  司空曙话中带着笃定,还有几分淡淡地挑衅,“我是他最信任的小叔叔,而你呢,舒谨?”
  “你是权倾天下的摄政王!”
  “可我会杀你”,舒谨转身,拨开来时层层垂下的布幔,“权倾天下的摄政王要杀你。”
  “呵!看来靠着这些年省下来的药丸,我们的…”司空曙低头咳了几声,断断续续道,“摄政王殿下过得还不错。”
  本想讽刺几句,却只见舒谨理了理身侧的玉饰,无悲无喜;一拳打到棉花上的感觉着实让人有些气闷,司空曙咳得愈加厉害。
  出门时,天边刚泛起霞光。
  佝偻地宫人迅速上前为舒谨披上斗篷,静静地等候着主子接下来的吩咐。
  “上朝吧…”
  树上的寒鸦突然飞起,舒谨收回凝望的目光,轻声说道。
  摄政王冬日里身体不好,宫中太医皆是时时候命;每日的早朝却一次未曾缺过,也不曾有误过时辰。
  可今日到时,已然晚了一刻,众臣心中的揣测也必然多了几分。
  谁都知道摄政王殿下和漠北候这几年的水火不容的境地,也知道当今天子对自己这两位血脉亲人的看重;如今漠北候全族押解,却唯独少了漠北候本人的消息。虽说这场兵变着实吓人,可最终的结果,还要看这两位心中是如何想了。
  到底是顺了摄政王殿下的意,还是再探知天子的意思后再考虑如何觐见;因为舒谨的这一次晚到,众臣似乎是已经领会到舒谨的决心。不再观望,纷纷进言要求重惩乱臣贼子,给天下人以警示。
  一时间,朝堂之上群臣喧哗,一扫今晨开始时的沉闷。
  天子带着冠冕坐在摄政王后侧,脸上没有表情,也没有说话;待众臣上书完毕,才匆匆扔下一句“容后再议”,罢了早朝。
  “皇叔,我…”
  “漠北侯许是一时忘了规矩,这其中也许有些误会也未可知;可朝堂之上,他们为什么都这般咄咄逼人,巴不得我立即定了小叔叔谋反的死罪,巴不得绝了司空一族!”
  “皇叔,你说我该怎么办?”
  “还没有小叔叔的消息吗,皇叔?”
  接连问出这些问题,舒陵的脸上开始显出些许尴尬;因为舒陵从始至终的无动于衷,也因为自己关心则乱失了常态。
  朝堂上一边倒的情形让舒陵无比失落沮丧。
  “小陵,这件事…交给皇叔吧!”
  “皇叔…”
  抬手打断舒陵将要出口的话,新朝的摄政王殿下低头深深鞠了一礼,无声无息地退出殿外。
  漠北侯死在元宵节后,草草埋在城郊的荒野之上,没有墓碑,没有香烛;孤坟一座,随着北风呜咽沉默。
  司空满族四百七十二人,上至古稀老者,下至三岁稚儿,无一幸存。
  促成这个结局的不仅仅是这场扑朔迷离兵变,还有三年前天子出猎遭刺那场举朝皆知,最后却不了了之大案;虽说当时杖杀了大半随侍的宫侍和官员,但那场刀光血事却一直存留在众人心中。
  如今,主审的官员终于从漠北侯府的府兵那里得了供词和证据,继而定下漠北侯谋反的确切罪名。
  谋反之罪,当同叛国!
  三族俱诛,九族全灭。
  在这欢节过后,满目灯火阑珊之时,刑台鲜血凝了一层又一层;在冰层映衬之下,仿若一方血玉。
  舒谨站在宫墙之上,望着远处天边一缕浅浅的晕黄;一阵风过,吹响了阁楼上的檐铃,一声一声,逐渐消失在黑暗之中。
  “主子,起风了”,阿福在身侧低低提醒道,“天寒地冻,还是早些回去歇息吧!”
  舒谨颔首,转身下了城墙。
  “差人明日早朝上替孤告假,天凉了,孤是该歇息了……”
  “喏!”
  阿福敛目而立,不再多言。
作者有话要说:  开更啦!旧文完结,此文开填,每日中午十二点整一更或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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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冷夜

  春雨淅沥,打落了院里初开的红蕊;连绵的水色,为往日精致富贵的庭院添了宁静和忧郁。这般灰蒙的天气,阿福总是守在寝门外,佝偻着身子,低眉静目;任由庭外飞溅的雨水逐渐浸染衣角,一片水色蔓延开来,半片衣摆都已变为深色。
  这种日子,舒谨是不好受的。
  满朝都在惊惧摄政王殿下如此狠辣的雷霆手段之时,这位正值众人瞩目的摄政王爷却从此称病不朝,不理外事。
  外面由此而成的风雨,都被挡在了这一方小院之外。
  “阿福!”
  一声呼唤,打破了宁静的画。
  裙角已然半湿的宫人走进去,掐灭屋中还未燃尽的熏香,再打开窗来,任冷风吹散屋内残存的暖香。
  待暖香散去后,复又关上窗;走到屏风处,拉响铜铃。几声过后,几个青衣短打的年少宫人鱼贯而来,尽皆沉默不语,依着顺序将手中热汤倒入浴池之中,再原路退去。帷帐半露,纤长的手指拨开厚重的颜色,层层阻碍尽皆破碎;待真正入池之后,才有一声浅浅的喟叹传来。
  “这月用得多了,往后无需给药。”
  “喏!”
  阿福低低地答了一声,从袖中取出锦囊,放入小匣上锁后,又收回袖中。
  “这雨,约莫有十余日了?”
  虽是问话,阿福却没有回答;往外望了望天色,随即又低头静候,一如往常那般安静的样子。
  自古惑人之毒,三月可成,逾年入骨;每每到冬雪寒冰或阴雨绵绵之时,全身俱凉,万蚁蚀骨。
  这日子,还得慢慢熬过去。
  “陛下,王爷正在沐浴,还请稍待!”
  “陛下!”
  院内渐起嘈杂,传进浴池之内;舒谨睁开微闭的眸,嘴角似起一抹淡笑,很快又消失不见。起身披了件宽袖圆领的外衣,刚走几步,便已见到匆匆闯入的舒陵。
  眼眶通红、满脸泪痕的孩子直直地看着舒谨,让麻木的心中突然多了几分不知名的牵念。门外两方侍从争执渐消,阿福躬身出门,将门轻轻掩上,也掩去了浸入房中的春寒。
  脚步声渐远,被遣退的侍从们迅速退却,徒余细微的春雨之声。
  春寒料峭,这雨水仍带了漫长一冬积累的寒气。
  舒陵来的匆忙,发梢衣襟均已润湿,几缕乱发干巴巴地粘在脖颈之上;加之那惨淡悲痛的神色,与往日相比显得憔悴了许多。一眼看去倒是个可怜儿人,就似个受了委屈的小狗,静静地望着舒谨;一时间,两人无话。
  “小叔死了!”
  不是疑问,也不是感叹;天子的语气中带了浓浓的悲伤和失望,只直直地看着自己敬慕的皇叔。
  “嗯…”走到桌前倒了杯冷茶,舒谨一边啜饮,一边应道,“耿先生把他埋在城郊,他往日对你不薄;若心有不忍,就去见见!”
  “你…”你好狠的心!
  本想说小叔纵使曾经和舒谨有些恩怨,但这般九族俱灭、身死荒野的结局也未免太过;可看到舒谨如今的模样,舒陵到嘴的话,却有些说不出。
  往日里有厚重的朝服衬着,只觉这人指点江山、风华无限;可这出浴之际,寒衣单薄,这瘦骨嶙峋的身躯竟生生透着几分凄艳。
  苍白的肤色,红艳的唇;上次见到他这般时,舒陵便有些奇怪。摄政王纵使日日操劳国事,日渐虚弱,也不该是这般模样;暗自细细查探之后,才明了漠北侯曾经对他所做之事。
  所以当初漠北侯被传谋反,全族被捕,舒陵才会妥协,将审理一事交由摄政王一派负责。
  原以为不过是抄没家产,贬为庶民的结果,未料到如今司空一族却荡然无存;竟连一丝血脉也未曾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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