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信不过我们也没关系,不过,”景眳朔抓着姚枂岚脖子的手忽地收紧,“现在给我,吃饭,睡觉。”
有这么威胁人的嘛,有这样一言不合就杀人的嘛。不过,被景眳朔这么一闹,姚枂岚的心里轻松了很多。他抓着景眳朔的手腕,猛地一用力,腿脚对准景眳朔的膝盖轻轻一踢,景眳朔没有防备,就这么被他甩到了一旁。
两个人并肩躺着,姚枂岚道:“是我操之过急了。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许是太过劳累了,许是两人的陪伴让他感到安心,姚枂岚闭上眼没多久就沉入了梦乡。
听着他平稳的呼吸声,景眳朔朝景君奚使了个眼色。景君奚会意,退出了阁楼里的这间小房。关上房门前,还不怀好意地朝景眳朔笑了笑。
这小子,迟早有一天要宰了他。
景眳朔抬起手,方才抓着姚枂岚脖子的手染上了草药的香味,不过是放在鼻翼前嗅一嗅,便能让心融化成一滩柔情水。景眳朔悄悄把那只手握成拳,放在了自己的心口上。
心道,这他娘的,还真是着了魔了。
☆、第20章 了然
正月初,奈雲国终于下了第一场雪。
朝和国处在奈雲国南边,所以,这是景君奚见到的第一场雪。
姚枂岚换上了棉袍,依旧是白得无暇。他合上书,道:“好了,这是最后一本了。”
景君奚如蒙赦令,大叫道:“哦——”一边跑下楼,找周边住家的孩子一起玩雪去了。
“你不和他一起去?”姚枂岚也不抬头,问道。
景眳朔靠坐在窗台上,披着一件黑色大氅,手持一卷书。“几岁了,还和孩子一起玩雪?”
姚枂岚浅浅一笑:“也是。像王爷这般——”
景眳朔从窗上跳下来,止住了姚枂岚的玩笑话:“今晚烧?”
“今晚烧。”姚枂岚道,“正好下了雪,控制火势更方便了。”
姚黛月的身体,还好好地躺在宅子内。不知道姚枂岚给她服了什么,两个月来,她的身体竟没有腐烂,就像睡着了一般。不过今夜,姚枂岚会让她,连同这百年的姚家大宅,沉入火海之中。
“王爷不用担心我,”姚枂岚把散落在地上的书捡起来,“已经过去了。”
景眳朔不言,姚枂岚又道:“说来,今次真是多谢王爷了。从入玖歌城以来,我姚枂岚就欠了王爷许多人情,将来,定将加倍奉还。”
景眳朔瞥了一眼他的神色,鬼使神差地,轻声道:“以身相许如何?”
此言一出,两人都当机了片刻。紧接着,姚枂岚发出一连串笑声:“王爷,你若是看得上我这样的,也未尝不可。”
“玩笑而已。”景眳朔状若平静,整了整大氅,“我去看看君奚。”
“什么啊?”姚枂岚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对了,”走到门口,景眳朔又折了回来,“关于‘那位大人’,关于你家的仇人,你还是没打算告诉我吗?”
他问这话的时候,声音清冷而不带任何感情,竟是一丝愤怒也没有。
姚枂岚踌躇道:“抱歉,眳朔,我觉得,还不是时候。”
“是吗……”景眳朔垂头看了一眼地面,“我知道了。”
姚枂岚把案上和地上的书一本本地捡好。他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这些孤本,几乎就是姚家的家史,见证了姚家千百年的兴衰。这些珍宝就这么断送在了他手里,他实在担不起这个责任。
但是,担不起也得担。
就如同,他已是姚家末裔这一事实,他不想承认也得承认一般。
“对不起啊,爹,娘,黛月。”姚枂岚把书一本本地放回书架,“这些姚家的传家宝,到我这一代,算是要彻底消失了。”
他腾出一只手,压在了心口的烙印处。
“这圣丹,你们也别怪我毁了它。”千百年来,为争夺这圣丹,已有太多人死于非命。外族人的虎视眈眈,同族人的自相残杀。或许,它从一开始就不该诞生于世。
“我向你们保证,姚家的医术不会断绝。”姚枂岚停下手,看向窗外,恰巧看到景君奚扔出一个雪球,正中邻家小孩的脸。
那脸上,已不见当初的阴郁,满是飞扬的神采。
“但是呢,姚家的血统可能就此断绝了吧。”姚枂岚接着自言自语,“如果报了仇我还有幸活着呢——嘛,虽然不大可能啦——我就要游历四方,像爹年轻时那样到处治病救人。可能,也许,大概,会和某个人一起,当然要看人家愿不愿意。”
“因为你们都在看着我,所以我想着要先说一声。不过你们放心,那些都是其次的。”姚枂岚停在书架前,“我一定会为我姚家讨回公道。”
“我一定会让那个人,粉身碎骨,血债血偿,不得好死。”
恶毒的诅咒从那张调笑不断的唇中泄出,姚枂岚的眸中重又燃起了不可言说的暴戾与残忍。
然后,他像是想起了什么,深深叹了口气,从怀里掏出一封信。
“对不起啦,千翎。”这回,他没发出声音,只是动了动唇,“我答应过你的事可能做不到了。”
他把信和书一起,塞进了书架里。
“一起消散了吧,我不想让任何人背负和我一样的仇恨了。”姚枂岚的手指缱绻地抚摸着红木书架,“对不起,都怪我太无能。”
“君奚。”景眳朔出现在景君奚面前的时候,所有的孩子都是一愣。
景君奚忙摆手:“唉唉,弟兄们,我师父他只是长得严肃了些,其实心地很善的!”
“师父?”一个孩子笑道,“什么嘛,原来你没和父母一起吗?”
“什么?”景君奚不解其意,问。
孩子们纷纷嘲道:“我们不和野孩子一起玩啦。走了走了。”
“.…..”
景眳朔看着四散的孩子,道:“我很抱歉,君奚。”
“不,不关您的事。”景君奚无奈地把手上的雪球扔在地上,“之前也都有过这样的情况。我已经……差不多习惯了。”
景眳朔摸了摸他的头:“我们也都是这么过来的。”
“你们?”景君奚抬起头,“师父也是?”
“我的父母,据说是在我出生没多久就去世了。”说到这里,景眳朔的眉尖蹙起。关于那个许久未出现的梦。关于那位大人的真相。
“而姚姚,姚枂岚他的父母,大概是在他八岁时去世的吧。”景眳朔搂过景君奚,在他头发上亲了亲,“我们都走过来了,所以我们比任何人都坚强。”
“师父是因为觉得我像小时候的你,才收留我的吗?”
“一半吧。”景眳朔松开手,“你知道,君奚,杀人,从来都不是我想做的。救你,对我来说,兴许算得上一种赎罪吧。将来若是能死在你手里,对我来说未尝不是极好的结局。”
这个话题太过沉重了,景君奚被压了好一会儿才喘过气来。
“师父,你刚刚来找我,是有什么事?”
“嗯,这个。”景眳朔压低了声音,“今晚我和姚姚就会把姚家大宅给烧了,你有什么想要的东西,就带上吧。但是不能带太多。”
“.…..我知道了。”景君奚拽着景眳朔的衣袖,“姚公子,真的要把自己家给烧了吗?他竟舍得?”
“他不舍得,但是,总有些事情,是你不愿意也得做的。”景眳朔道,“人生在世,有谁能万事随心所欲?就连天子,也有很多情非得已的时候。遇到这种情况,就要看你如何取舍了。”
“天子也有情非得已的时候?那为什么有那么多人想要成为天子?”景君奚问,“既然人人都不能如愿活着,那么拼尽一切位极人臣又有何意义?”
“这个……”景眳朔从未想这么多,一时半会竟答不上来。
“并不是所有人都想位极人臣、坐上龙椅,也不是所有人都不能活得自在随意。”姚枂岚的声音从远处传来,“人之所以被束缚,是因为自然本身、人群体本身需要一个法则维持平衡,这个法则对所有人都是平等的,与一个人的自在安然无关。位极人臣或是坐上龙椅,乃是你的‘愿’,愿得到了满足,被束缚的感觉自然能得到减少。”
“姚公子!”景君奚向他招手。
姚枂岚来到两人跟前:“君奚,方才我说的,可是懂了?”
景君奚诚实地摇了摇头。
姚枂岚笑道:“罢了,以后你会有属于自己的解释。”
景眳朔问:“收拾好了?”
姚枂岚点了点头:“我们先用了晚膳,再点火吧。”
进了房门,姚枂岚才想起,这三个人,一个是养尊处优的王爷,一个是养尊处优的前皇子,一个是养尊处优的幕仲公子,晚膳该怎么办?
姚枂岚吞吞吐吐地问:“我,我们前些日子的晚膳是如何解决的?”
景眳朔觉得好笑:“你真的不记得了?”
“说不记得,不如说,从来没有在意过这件事。”姚枂岚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难道是王爷你……”
“怎么可能。”景眳朔把手指放到唇前,“既然不知道,就看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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