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到府中,将前些日子赵仁给我写的信都拿了出来。——自我回到京城已经过去五天,原本明日我便打算离京的,可现如今又得知了这样一件事,我开始犹豫起来。
这五天,赵仁时不时寄信给我,告诉我一些同西晋来军的残余势力对战的情况以及一些其余的日常小事。
我通常都会回信,篇幅称不上长,对我而言已经称得上奇迹了。因为我从不写与要紧事无关的信,那在我看来纯粹是多此一举。
我看着上一封今晨刚收到的信,赵仁问我打算何时离京。原本这封信言辞普通的很,可此番被我看来,却愣是多了一分小心翼翼的意味。
他定是知道的,回京以后的我会看见什么,听见什么,不然我临行前他看我的眼神,对我说的那些话不会那么犹疑,那么小心翼翼。
可他仍旧什么也没说。
他在等我知道,在等着看我的反应。
试探我?
我眯了眯眼。
将信纸搁到了一遍,我没有写回信,既然要等,要试探,那便给他一个反应。
我不喜欢别人骗我,若这人不是赵仁,我早已率兵打过去了。
但正因对方是赵仁,我心中有所迟疑。
曾经有过将自己的所有事交付于此人的想法,但他骗了我,和以往的很多人一样,哪怕知道这或许并非他最开始的意图,哪怕知道他若真要骗我,完全没必要把自己也搭进去。
……
许是见我多日未曾回信,赵仁那边也久久没再有消息。
我皱眉抚摩着对方的字迹,将其折好搁置一边。
“王爷……”以前宠幸过的一个伶人秦儿一边给我按摩着肩膀,一边用略带一丝抱怨的轻柔嗓音唤道:“你都已经好久没碰过奴家了。”
“……是么。”我翻着书漫不经心道。
对方见我没什么反应,手上的动作渐渐不规矩起来,细长的手灵巧的伸进了我的衣领。
我合上书,脑中不受控制地蹦出赵仁略带薄茧的手攀在我肩头的触感,心中没什么兴致,正要将对方的手拨开,门外忽然响起一道熟悉的声音。
“皇上驾到!”
现在听到张公公的声音我都已经习惯了。连着几天,皇兄时不时要上我这儿来做做客,也就是闲扯间或聊一些宫中的事,这种情形以往都没有过,我都有些不明白对方到底想干嘛了。
对方一进门便看到了我桌上的信纸,眼中闪过一些意味不明的情绪。
“这么久还没进宫找朕,明霄最近是在忙些什么?”他好整以暇的坐在我的对面。
难道我没事就得进宫去找他闲聊?
“倒是没什么事,只是如往常一般看看书,喝喝酒。”我诚实答道,说完瞟了眼一旁的秦儿:“你先下去吧。”
皇兄没有理会这一插曲,仍旧看着我:“听闻你回了京城以后,竟跟改了性一般,没再往八大胡同那边跑了?这倒是神奇,江南那人这是真把你绑住了?”
秦儿正要出门,听见此话回头颇为幽怨地瞪了我一眼。
我轻轻一笑,没理他,道:“皇兄这说法虽然听起来有些荒唐,不过仔细一想,倒也有理。还确实是因着那人,如今这些以往瞧得上眼的今儿个一个个都变成了庸脂俗粉,叫臣弟着实提不起兴致了。”
皇兄有点诧异地看了我一眼,见我不是在开玩笑,这才道:“这姓赵的是个怎样的人物,连你都如此挂怀?照你这么说,那先前那番话朕还真要好好斟酌一番了。”
我知道皇兄指的是让我今后不要再同赵仁见面的话。
我摇了摇头,慢慢将手中的茶杯放下:“皇兄可莫要误会,若臣弟真的是那种为了美色六亲不认之人,如今怎的还会呆在这儿同皇兄愉快地聊天?”
路宁的声音忽然从门外传来:“主子,花洲来信。”
我面色不变,手上的动作却是一僵,抬头看了眼皇兄,见对方果真饶有兴致地扫了眼桌上的信件。
只得对门外道:“把信送进来。”
皇兄状似毫不在意地端起茶杯轻呷了一口,眼角却一直看着我这边。
我打开信,里面只有一句话。
——你我曾有约定,若你八日不归,我便亲上京城找你。
许是见我眼中起了些波澜,皇兄状似漫不经心地问:“何人寄来的?”
“皇兄既已有所猜测又何必再问。”我将信合上。
“你打算如何?去花洲?”皇兄眯了眯眼:“你该知道,为防万一,我是不会放你出京城的。”
我看了眼对方神情,知道他没有说笑。
沉默了半晌,我唤道:“小路子。”
身后恭候的小太监应声道:“奴才在。”
“准备好笔墨。”
“是。”
不出片刻,对方将纸笔摆到了我的面前。
我将信写好后,封好放入了信封中,头也不回地递给了小路子:“派人送至花洲用兵房。越快越好。”
“明霄写了什么话?”
“臣弟只是告诉他,他干的事我已经知道了,若真想以后再有见面之日,便不要再执着于那个约定。”
我也没有瞒他,有些事情我需要捋捋,若真的就这么回了花洲,一切都将处于被动,如果赵仁真要进军京城,那么我一旦被扣留在神武军,对皇兄会造成很大的威胁。
因而那番话,通俗些来说,就是这么个意思,这样即可试出赵仁真心,也可安定好皇兄,一旦赵仁看到这封信攻进来,那么我同他也相当于就此陌路,该怎样还是怎样。
但若赵仁真的放弃了,那么一切仍有挽回的余地。
皇兄眯起眼看了看我,似乎在细瞧这话的真假,最终笑道:“行,皇兄信你。”
我也笑道:“皇兄来此想必不单是为了这个吧?”
我老早便瞧见了对方身后的太监捧着的信。
皇兄听罢,也不废话,直接冲身后招了招手。
那信便被摆到了我面前。
有十几封,瞧字迹便知是出自同一个人的手笔,只是字迹似乎有些眼熟,却又想不起在哪儿看见过。
“这是前几年,那个告知我神武军有谋反意图的人寄来的,这人至今没有露面,但对神武军似乎了解得很,怕是赵仁亲信,但他把这些消息告诉我,却从来不露出真面目,可见其压根就不是为了名或利,这人究竟图什么,便值得商榷了。”皇兄缓缓道。
“所以皇兄是想……”
“想必明霄你也在神武军待了段日子,对其中的人还是有些了解的,朕只是想看看你对此人是谁有何想法。”
我复又看了眼这些信,虽说其字迹有些眼熟,可我仍是想不起来出自何人。
在神武军虽说待了将近两个月,可很少有看见赵仁下属写字,其中见过的字迹同这个几乎完全不相似。
我正要摇头说不记得,脑海中忽然闪过什么。
皇兄瞧我神色不对,连忙追问:“可是知道些什么?”
我张了张嘴,没说话,心中有些混乱。
片刻后,我才声音有些干涩地开口问到:“皇兄,在告知你我的猜测前,臣弟还想确认一件事。”
“你说。”
我迟疑着问道:“西晋皇族姓氏,可是姓柳?”
皇兄显然对我莫名其妙问出的问题颇有些摸不着头脑,但仍是开口回答道:“是。”
果真是如此。
如果告密的真是那人,那么先前的一切就都有迹可循了。种种细节在我脑海中连成一串,我低头端起茶杯又喝了一口,不过此番却怎么也喝不出其间的味道了。
若真是那个人,按照赵仁平日的习惯,他现在岂不是有危险?
可他想必是早已经知道了将他出卖之人的身份,如今难不成会不加防备么?
我一时间心乱如麻。
“明霄,现在可以告诉我那人是谁了么?”皇兄皱眉看着我骤变的脸色。
我平静了下内心,将方才的猜想悉数告知了皇兄。
皇兄眼中闪过一丝恍然,面上却苦笑:“照这样看来,那事情可真是麻烦了不少。”
不知为何,我突然忆起了几个月之前,赵仁也这样看着我苦笑,他说,有些喜欢不一定是真正的喜欢,正如有些真心,也不一定是真心。
现如今我才明白过来对方此言何解。
我看了一眼桌上赵仁寄来的信。
那封只有一句话的信,可我想象不出赵仁是在怎样的心情下将它写下,又是以怎样的心情将之寄出的。
恭送皇兄离开后,我站在原地久久没有动。
晓玥神色有些担忧:“主子,出了什么事?”
我转身将信放回柜中,问道:“你说,我是否该去找他。”
晓玥道:“主子您心中定是想去的,只是皇上怎会允许?”
我摇摇头,转身看他:“若单是皇兄不允许,我怎会在此犹疑,想去,我总是有办法去的。”
“属下还是头一次看见您这么举棋不定。”晓玥苦笑着摇摇头。
接下来的几日,我有些寝食难安。
皇兄的人这几天一直在王府周边监视,我只要出了府门便会被皇兄知道,但不难看出这些个监视之人从昨日起颇有些倦怠。这两日是出逃的最佳时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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