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不归看着孤翁愧疚不已的模样不语。
孤翁在卓不归的师父卓雪做宫主时便入了六阳宫,是看着卓不归长大的。卓不归并不怀疑孤翁的忠心,但幕后之人却是一定要揪出来的。
静默了稍许,卓不归问道:“孤翁,习情自尽谢罪时,你没有说出自己与此事有关。现在我可以知道原委了吗?”卓不归声音听似平淡,却掩不住其中的失望。
孤翁在六阳宫是救死扶伤的医师,资历极高,与几位护法相当。卓不归虽贵为宫主,却一直视孤翁为长辈。被亲近之人背叛,习情已是极致,卓不归不想再经受第二次。
孤翁跪着伏到地上,满是悔恨地颤声道:“属下愧对宫主和老宫主……那红线蛊本是有人托给属下的。起初属下并没有在意,以为是旧友捎来的稀罕之物,因着对苗疆蛊毒有几分兴趣,想着等有了空闲的时候再看看。后来才发现是红线蛊,属下不敢大意,连忙仔细收了起来。属下……”孤翁说到这里停顿了许久,杨意看向卓不归,见他一张冷面越发冷清,一语不发,只等着孤翁继续说。
没有得到卓不归的回应,孤翁更是愧悔,长叹一声说下去:“昔年属下曾到苗疆寻找蛊王求教蛊虫之事,与……一苗女相交,得一女。后来惊闻终山出现太岁,便别了妻女前往一观。不料遇上兵灾,数年之后才辗转得还。待再往故地找寻妻女时,却得知噩耗,妻女已在两寨争斗中不知所踪……苗妻也通蛊虫之术,曾向属下提及红线蛊之事,言道她本是那红线蛊之主的传人。她说起过一些红线蛊的事情,属下也并未见过。待发现是红线蛊时,属下便留意收藏了起来。只是这蛊送来时便是习情接手转给属下的,最后竟害了宫主……属下难辞其咎,应当万死。”孤翁再沉沉地磕了个头。
卓不归没有再看孤翁,而是从开着的木门看出去,看着才刚刚抽出嫩芽的树林。孤翁依旧伏在地上,杨意和王一也默不作声。
过了许久,卓不归问道:“既已铸成大错,为何还要隐瞒于我,让我来南疆?”
孤翁道:“属下无法解蛊,只能保得习情不死。担心宫主若与习情相离太近更易引发蛊毒,只好请宫主离开六阳宫一段时间,希望在此之间能尽快找出解蛊之法。因昔年蛊王与苗妻有旧,便想请宫主前往找寻蛊王,或许也能解除蛊毒。”
卓不归低笑一声道:“你如何断定能找到蛊王?若是找不到,我也算死于非命了吧。就算找到了,又怎知蛊王是否会出手相救?”
孤翁磕头泣道:“属下只能出此权宜之计,若最终找不到蛊王,属下愿以命换命,也要保全宫主。”
卓不归对孤翁的说辞不置可否,稍微沉默后又道:“我到苗疆后,一路遭人追堵,也许还没找到蛊王便会身死。如今尚还苟活,只因天不绝我,更兼得了杨盟主相救。那些追堵我的人可与你有关?”
孤翁连连叩首道:“属下罪该万死,但此事并不知晓。属下离宫之前收到信件……自称是苗妻之女,要属下前往清衣教换取解蛊之法。”
杨意皱眉道:“又是清衣教,如此阴魂不散,是又一代魔教要出世了?难不成他们加害卓兄是为了借此立威?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清衣教是必定要去的了。好在我们已经有了准备,到时候不至于太过无策。”
卓不归没有在意杨意的话,而是道:“信件中可有提到你前往清衣教后要如何对待?”
跪在地上的孤翁不由一颤,沉沉埋下头去道:“当年无论如何,是我弃妻女而去。如今因果循环,愿一力承担,恳请宫主准许属下告老。”说着又磕了个头。
卓不归却忽然叹了口气慢慢道:“记得幼时,师父严厉,督教文武,日日不殆。有一年冬夜降大雪,翌日不愿早起,被师父罚在武场扎一个时辰马步。那时年幼,分明记得往年下雪师父都会特许贪睡免去晨练,不明白为何突然就变了规矩。心中十分委屈,便在雪地里一边扎马步一边哭,泪珠子都变成了冰渣子……后来染了风寒,烧了三天,哭浑了直叫喊着讨厌师父不要师父,师父无奈只能离得远些。那时候是您抱着我喂我吃药哄我睡觉,在床前守了三天,我一直记得。”
听卓不归如此说来,孤翁更是落下泪来:“属下有负宫主所望,有负老宫主所托,无颜面对宫主与老宫主。”
看着昔日亲近长者颤抖地伏在面前,卓不归心中终是起了涟漪,温和了稍许道:“探查清衣教势在必行,我已有杨盟主相助,此行定有收获。便是不成,也已有了破蛊之法可做考虑,不必担心。本座绝不会受他人所制,至于犯我六阳宫者,本座也必让他付出代价。”卓不归说到这里言辞凛冽,垂了眼不再看孤翁,浑身散发出浓重的杀气。
“宫主——”孤翁听到卓不归的话有些没反应过来,更被他的气势震慑,一时不知他的打算。
卓不归又抬起眼向孤翁,而后沉声道:“清衣教之行孤翁就不必去了。王一,安排好送孤翁回去,本座回还之前,六阳宫上下需严阵以待。若月末时本座还没有回转,就让安宁和秦朗上凌雪峰请老宫主主持事务。”
孤翁磕头求道:“请宫主准许属下前往清衣教。”
卓不归起身走到孤翁面前,俯首看了他许久,却是冷声道:“孤翁,在本座心中,师父如父,你亦如此。清衣教之事自有本座解决,你随刘三等回返六阳宫去,即刻启程。”
“是!”王一领命,叫了侯在外头的影卫刘三和吴十四进来,向孤翁揖首道,“请孤翁随影卫离开。”
孤翁难以置信地看向卓不归,连连磕头老泪纵横道:“宫主怎可以身犯险?求宫主准许属下前往赎回解蛊之法,以偿属下犯下的过错!……”
卓不归没有理会孤翁,只是道:“本座心意已决,无需多说。离开吧。”
二影卫得令,不顾孤翁还在磕头,径直将他架了出去。
“求宫主勿要以身犯险……”孤翁犹凄声喊道,但很快消声,应是被封了哑穴。
杨意看着卓不归负手而立悲喜难测,终是叹道:“早知如此又何必当初。他此时方知劝你不可以身犯险,却不知来到苗疆便是入了虎穴,如今也只能进不能退了。”
卓不归眼看孤翁被影卫架着离开,忽然哂道:“好一句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杨意不解其意,有些狐疑地看着卓不归。
卓不归却不解释,只是道:“杨意,清衣教之行,你肯为我涉险,我感激不尽。希望我二人都能无恙。”
☆、迷幻林
定下清衣教的行程后,卓不归从影卫中挑了七人随行,其余尽皆散去,杨意亦无法察觉他们行踪。又走了三日路程,两人终于踏入朵依山地界。
朵依山脉是苗疆的最大山系,峰峦叠起,绵延数百里。远望朵依山的山头,大小足够构建门派的有几十个,虽在二月,却没有一座山峰积雪。所有山峰都被茂密的森林遮掩得严严实实,根本看不出到底哪一个已经住进了人群,是清衣教真正的栖息之地。
离开水云寨时,卓不归以为此行江一月多少会帮忙,但行走了几日,燕子楼的人都没出现。卓不归猜想或是江一月只卖给了杨意情报,并不打算在寻找清衣教老巢的事上出力,或是由于周遭有六阳宫的影卫在,燕子楼的人便不来自讨没趣。不过,若真少了以刺探见长的燕子楼相助,寻找清衣教的路途可能不会那么顺利。
在卓不归等人进了朵依山大约一天后,杨意收到了江一月用雕送来的新消息。
能把猛禽驯为信使,燕子楼的确有些本事。只是卓不归有些莫名担心,雕在南疆太过打眼,若是被有心之人猎了去,身上的消息恐怕就要作了烤鸟的柴火了。
卓不归没有问杨意江一月传来的是什么,杨意也一反常态地没有向他献宝,只说了句此行的把握更大了。卓不归并不太担心杨意会做什么手脚,二人虽然常常争斗,但毕竟自幼相识,又有杨夫人这层关系,真的遇上什么也会联手抗敌的。再者,卓不归想起这一路来杨意对自己的关照,若是杨意真有什么歹心,自己就算不死也早该受了罪了。至今仍安然无恙,说明至少杨意没有想要谋自己性命,至少暂时。
真正进入朵依山后,发现这里并非远观那般荒无人烟,而是有着很多清衣教的痕迹。不说那些看似荒草实则杂乱得刻意的毒草,山中隐隐显出的奇门遁甲想来也是清衣教的外围防御手段。
卓不归和杨意走在影卫中间,早已放弃了车马。抬头看向远方,卓不归神情有些凝重。
杨意似乎也发现了什么,停下了脚步,卓不归示意王一,而后影卫也都停下来等待卓不归的命令。
“卓兄,看来清衣教已经在迎接我们了。”杨意说着,指了指前方荒草的压痕。
朵依山山高连绵,人迹罕至,山势陡峭,终年弥漫着山岚,加上野兽众多,是资深猎户都不敢涉足的地方。这里的荒草生长茂盛,许多比人还高,经过一个冬天虽枯死了大半,但依旧密密麻麻立着,阻人行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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