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萍一路返回,路面尽是金黄的树叶,桃心形锯齿花边的杨树叶,手掌状裂片三角形的梧桐叶,扇形的银杏叶,凌乱地萎顿于地,更有些已经干枯,踩上去悉悉索索的有种破碎的声音。太阳已经西斜,红通通的映在西天,没有了强烈的光芒,像是缝上去的红布一样。倒是圆的很。该如何说于他呢。青萍只管心事重重的走着,到了何处也没留意,一眼看见路北右手边有一扇小门,枣红色的木门虚掩着,也听不到门内有人声。他轻轻一推,门开了,也是一点声音都没有。重新把门掩了。走进去见得西边几间厢房,应是宫女太监的住处。房门关着,仍是无人。青萍便觉得有些奇怪,难道是空置的宫苑吗?青萍边走边寻思,一抬头看到东边正殿前两颗花树,花色不同,一棵粉红娇艳,一棵雪白洁净,那花朵在枝头开得那么繁华,又开于万物飘零满眼萧瑟的秋季,越发美丽,给人一种深深的感动。青萍认识的,这花是木芙蓉。走近树下抬头看,枝叶舒展,花朵艳艳地开了半边天。低头时,见脚边有几朵刚落下的,还很新鲜,颜色未退水分未减,似是还带着生命,如活着一般。也只有这种花,并不似其他一样恋着枝头,以至于花朵分裂花瓣一片一片地落下,飞落之时还带着对树的呼唤,独有她竟那么决断,整朵花整朵花地坠落,也不遗憾,也不牵绊。
青萍正自感慨,忽听得清伶伶的一阵声音从殿内传来。恰巧此时又一朵芙蓉花坠落,落在了殿宇的茜纱窗下。不知是花被声音惊落,还是声音为落花送行。接下来又一连串的声音响起,清脆悦耳,叮叮铃铃很有规律,虽声不成调,却比音乐还好听。只有玉,才能有如此清音。或是有人覆一只玉碗,半碗清水,执玉筹而击?青萍如此猜测,便情不自禁走至窗前,向殿内望时,不觉愣了:芙蓉帐悬于床前,纱幔如霞似烟,流苏垂连,地面明净如镜,四壁洁白兰香。殿内一女子正舒袖轻舞,但见她未着鞋袜,双脚白皙软绵,滑如凝脂、柔若无骨,一起一落间踏在地板上轻盈伶俐、柔软无声,□□的脚腕秀巧丰盈,在素雪绢丝裙里移步婉转。而短襦之外仅轻披一层紫绡纱衣,纱衣轻薄飘逸,仿佛随时会被风吹去。那丰腴细腻的双肩,在纱衣下若隐若现,隐隐约约引人无限遐想,便有一种欲罢不能的风情。一段皓腕左右轻转,将一块玉环随手掷下,那片玉不偏不倚正落在地面摆放的桃花形彩绘白色瓷碟里,叮铃又一声,昆山玉碎的声音,那么动听,瓷碟里美玉碎了一片。那女子轻移舞步,又抛掷了一个玉佩,动作闲逸雅致中又有一分漫不经心,却浑然天成,仙姿蹁跹,妙不可言。随着一声清脆的声响,那人唇角轻扬,妩媚研丽,眸中流动着璀璨绚丽的光芒。青萍愣了半晌仍不敢相信,那是皇后,是素日端庄典雅的陈皇后。他从来都没有见过她这样一幅轻娴的样子,她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旁若无人地轻换舞步。那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说不出的舒展自适,美得让人陶醉,而她犹不自知。
舞的人在殿内沉醉,看的人在窗外也痴了。直到殿内的人把玉摔完了,柔软又疲倦得躺进芙蓉帐里,青萍方惊回,但那人身影仍在心中起舞,一时神魂难安。青萍转身缓缓走着,也不辨路,一时听到两个女子说笑的声音,抬头看时却并不识。迎面走来的两个女子原是皇后身边的墨荷、素菊,两人如何不识得青萍,也自吃惊,争相问道“不知青萍公子何以在此”“两位姐姐,我原是迷了路,不知怎么就走到这里,还劳烦告知回修心殿的路!”两人听后都嗤嗤笑了,引为趣事。
待青萍回到修心殿,天色已晚。殿内烛火通明,杨显见他回,急切地问“究竟何事,怎么去了那么久?”“没什么事,不过询问皇上病情。”杨显也不再问,吩咐人传膳。之后杨显照例批阅奏章,只是今天并无心思。见青萍也是心不在焉的,问之又不说。便寻思着如何引他开口。“逸儿,过来!”青萍依言走近。冷不防杨显站起身在他眉心印了一吻,青萍痴痴的,一时竟没反应过来。杨显本想逗他的,看着眼前之人脸红心跳、局促不安的样子最有趣了。不过这一次有点例外,他的逸儿没有惊慌失措,微愣片刻后倒是突然温柔又热切地抱住了他,事出突然,倒让他脸红心跳、局促不安了。
“怎么了逸儿!出什么事了”青萍良久不言,只喊了他一声大王,语气有些柔婉,很是动人。杨显也紧紧地抱住了他。一直以来克制着的内心似是再也克制不住,那种对他的渴望,像一袭甜香般迷住了他,情不自禁地亲吻,情不自禁地深拥,情不自禁地交缠。压抑的热望与释放的快感,急切的渴求与深长的满足,翻云覆雨的肆意与缠绵旖旎的温存。第一次,融为一体仿佛一个人的两个人。
青萍没有对他讲自己和太后的谈话,他只是讲了迷路时看到的。陈蕙兰,她是后宫之首,是三千佳丽的代表,是后宫粉黛的象征,是无数妃嫔的缩影。她亦是太后命运的一种可能。杨显听后沉默片刻“你果然看到皇后在摔玉?”
“她似乎很喜欢,也很开心。”
杨显想着皇后入宫那么久,这一点自己竟不知,终究是冷落了她。“大王不喜欢孩子吗?”听到青萍如此一问,让他始料不及。“小孩那么天真纯洁,尤其无忧无虑的神态,最惹人喜爱!如果又是像皇后一样美丽娴雅的母亲带着,那种情景想想都让人温暖。”杨显心里有些生气,但因着不久之前的亲昵,现在还很温柔,他用食指抵住了青萍的双唇“不要说了。”
青萍移开头,闲闲一笑“难道大王不觉得吗”
两个人互相凝视。青萍看到他眼中闪过一丝抑郁,不过他不会为此妥协。毫无预兆的,杨显趴在青萍颈边咬了一口。很疼,他不做声。“可恶,今晚一切都是你算计好的吧?”杨显问。他眼睛还看着刚才自己咬过的地方,其实没有牙印,只是一块绯红,像女人唇上的胭脂。
青萍有一种得胜的快意,他心情变得很好。烛火旺盛,红烛快要燃尽了,烛心很长,他想起身剪一下,又累累的,腿脚都不想动。身边杨显的气息变得很均匀,几近入梦。烛火还在跳跃,黑暗中的火焰像雨中的花一样鲜艳。是一席红衣。热烈。是那双红唇。没有声音。火焰周边有蓝色光影,像那双眼,目光交汇,她看到了他。她转身走了。只剩下那片蓝色花海。那花海在风中摇晃,变成了一团燃烧的火。是烛影摇曳。他闭上了眼睛。
第7章 传情虞婉樱
这一日青萍同皇上用过午膳,正在谈笑,见四喜悄悄地过来,也没说话又溜走了。青萍心知他必是有事不好当着皇上讲,还好皇上并未留意。一时青萍别了皇上来到偏殿,把四喜喊道跟前。“什么事?”四喜笑笑地近前,双手捧出一柄纸扇“公子请看!”青萍打开折扇,见上面画着一副烟雨梨花图,旁边题了一行字:春城三月梨花开,伊人娉婷分雨来。落款正是慕容苏。“师弟可有别的话要你传的。”四喜见公子展开笑颜,便觉得眼前阳光明媚,心中油然生出一种幸福感。“愿七日后日暮时分檀倾园见。”四喜模仿着季宽模仿慕容苏时的语气,表情中却满是仰慕。青萍收起折扇莞尔一笑。事情就要成了。
当日未时,秋屏琢磨着或许虞妃午睡已醒,便去了月樱苑。从后门进得院内,见迎秀、送锦两个在殿前引逗一只猫,那是虞妃最宠爱的绣球,是她进宫时带进来的,同迎秀一起。送锦是后来分到月樱苑当值的。秋屏蹑步走近去轻声问“两位姐姐,虞妃醒了吗?”两人指着殿内摇了摇头。三人闲聊了几句,迎秀带秋屏进了内室。送锦素知迎秀秋屏两人是同一个县城选进来的,关系一向要好,也不疑有他。
“我要先谢谢姐姐上次送我的头花!连公子都说漂亮呢。”秋屏一点都也拘束,进屋来就随意坐在了床边,“我也给姐姐带来了好东西,你猜是什么?”
迎秀也在她身边坐了,并不猜,俯过身来说道“快拿来我看看!”
秋屏拿出那柄折扇递于迎秀,嗤嗤笑言“青萍公子说迎秀姐姐温婉灵秀,十分可人,特托我带来送给姐姐的!”
迎秀伸手在秋屏嘴上作势拧了一下“就你这张嘴怎么也吐不出象牙来,尽会胡说!”她接过扇子,打开看时,是一幅画。旁边的那句题词瞬间锁住了她的眼光:春城三月梨花开,伊人娉婷分雨来。记忆便回到那一天,小姐一早就兴致很高的换遍了闺中衣裙,仍觉不满,水绿色烟青罗裙固然清新,只是上次已穿过;月白色攒花千水裙也很俏丽,颜色却太过素淡;缎地绣花百蝶裙很华丽,却太艳了些,显得俗气……试来试去,选了一件柔娟百合飘纱裙,外披桃花云雾烟罗衫。仿佛白云上渡了一层粉色霞光,又似雪地上掉落了一朵粉色桃花,那天的小姐,实在美若天仙!要出门时,天飘起了细细的雨丝,整个世界都笼罩在了烟雨之中。“小姐,下雨了,也许他不会去了,我们还要出门吗?”她有些担忧,小姐却并无疑虑。带着那柄伞吧。软轿送她们到了城东梨园,慕容公子果然在那等着。他看到小姐撑起油纸伞随公子走去,漫天烟雨,漫天梨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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