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妃午睡醒来,迎秀和送锦为她梳洗。绣球也跑过来凑趣,虞婉樱抱着它,给它头心点了一点胭脂,雪白的绣球整个俏皮起来,那点朱丹红艳艳的,衬得它一双圆碌碌的眼睛越发水灵清秀,十足的美人胚,像它的主人一样。它瞪着无辜的眼睛看着它的主人,似乎还没明白怎么回事,难得见主人笑得那么开心,它也开心,亲昵得蹭了蹭主人的手心。
“迎秀,绣球几岁了?”
“我们进宫都三年多了,进宫时绣球两岁,现在5岁多了。你看她还是那么活泼灵巧。”
“是啊,来这里久了,我都忘了时间了。”她望着窗外幽幽地说。每次她都不愿照镜子,她不愿看到灵霄镜里憔悴无神的面容。花容月貌为谁妍?青丝红颜尽萎靡。她这一生,就这样了。除了回忆,不会再有别的东西。她的生活在某一天被终止。以后的日子里,她只能像老人一样,一次又一次地搬弄回忆,一遍又一遍地重复过去。像一世又一世境遇完全相同、连细节都清晰一致的轮回。
绣球跳到梳妆台上,看着镜子里的那只猫,歪歪脑袋,那只猫也学它歪脑袋,她喵喵叫了两声,那只猫也叫着回应。它越发好奇地睁着骨碌碌的眼睛,那模样实在可爱。“娘娘,你看它!”送锦笑着喊虞妃,她怕她又沉入回忆里独自伤悲。这几年服侍她,对她的性情也有所了解。纵是内心忧郁凄恻,也只静静坐着,面上亦很平静,与常时并无不同,别人看不出,她却是知道的。虞婉樱回头柔柔一笑,带着怜爱的目光看着绣球“那只小猫可爱吧,那是你自己,又伶俐又淘气!”她抱起猫递给送锦,送锦带它出去了。虞婉樱欲起身,又不知何往,仍旧坐着。看着镜子里送锦身影渐远,转过门去不见了。
一时迎秀开口说道:“青萍公子托人送来了这个。”说时双手捧上那柄折扇。
“他何故送东西来,你还回去吧。”她淡淡地应者,眼睛依然望着镜子里映出的那扇门,并未动。
“娘娘真的不看一眼吗?”
虞婉樱听着话里有话,心中一动。转即又羞愧起来,不管听到何事,念想里总要跟他扯上关系。真的接过扇子,又懒得打开,明知猜测是错的,也怕验证是真的错。待到打开时,看到那副图,和那行题词,是熟悉的墨迹,心中一时如翻江倒海五味陈集,泪珠就不听使唤的滚了下来。一颗沉寂许久甚至要一直沉寂下去的心又开始鲜活的跳动。果然是他,便能如何?时至今日,便不说,我又怎能不知。还托人带来此物,万一被发现,我尚犹可,岂不害了你!虞婉樱以为这柄折扇是慕容苏带给她的,并不知是青萍的主意。其实若是慕容苏,就不会送与她了,因为他同她一样,纵然心中千般情愫万种思念,也绝不想她受牵连。
迎秀见虞妃如此神情,又是不忍。取过丝巾一面帮她擦泪,一面劝慰“都是我不好,拿此物惹娘娘伤心,我还回去,娘娘再不要难过!”说着就要把折扇收起来。虞妃举扇挡面,喉中哽咽,口不能言。“娘娘这是何苦!慕容公子送此物来,一定不希望娘娘伤心,他本该是担心娘娘久居宫中太过郁闷,送于娘娘随便把玩以慰寂寥。既是如此,娘娘为不负他一片好心,也该觉得欣慰,就此开心些才是!”
虞婉樱听得迎秀如此劝慰,心里也懂,只是双眼朦胧,泪水却不能忍。那扇中梨花便似当年梨花铺展开来,和着满天烟雨,漫漫一片。公子为她撑着伞,自己却浸在雨中。细雨斜斜地沾上他蓝色衣襟,濡湿的一片颜色便又深了一重。越发趁地他雪一样的面容清丽秀逸。蓝色本也适合他的,就像蓝天之于白云。她想走得近一点,也许伞能够到帮他遮些雨,他以为她是看到地面飘落的梨花不忍踩踏,忙让过一边,她的绣花鞋没能踏到那么远。他在她右边,用左手撑伞,手臂弯弯护在她身后,仿佛她走慢一点那臂弯就会揽到她,却从也未曾触碰。他宁愿淋着累着,也不愿唐突了她。漫天烟雨,漫天梨花。万物寂静,时光停滞。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就想相伴到老。就想花开到永恒。
青萍终于得到回音,虞妃传他至月樱苑。天近傍晚时他借口身体不适辞了皇上,仍回偏殿。沐浴后换过一套蓝色衣饰,额头处亦戴一蓝色抹额,敷面如雪,画眉如裁,而神情疏朗举止风流,言谈间竟真与慕容苏有几分相像。“公子,皇上已出修心殿,往东边兰香宫方向去了。”四喜倒是知心的很,见皇上出去,特来告诉他。青萍亦出。“万一皇上回来问时,你就说我睡下了。不过应该无碍,我去去就回。”
青萍缓步踱至月樱苑,依秋屏所言先寻了迎秀,迎秀把他领至殿内便转入内阁。院中天色尤亮,殿内却显得晦暗。看不清殿内装饰,只见近旁两把紫檀木椅端放在案边,其中一把铺了丁香色锦绣卧褥。旁边立了几扇屏风,屏风上画着寿阳公主春睡图。画中美人睡于梅花树下,那梅花开得红艳异常,与美人月华色锦衣及雪玉色肌肤形成鲜明对比,美人不知在做什么香甜的梦,神色极是安详,红唇一点,眉目舒展,唯眉间那朵落梅分外醒目,红胜火焰,艳过朱丹,衬托得那张睡颜妩媚俏丽,如醒着一般。美人衣裙间仍躺些梅花,仿佛一阵风吹过,落英缤纷,梅香悠逸。青萍想着,隐约闻到一阵幽香,细辨时却是从屏风后传来的。不多时便见一人影影倬倬地立于屏风后。青萍心知是虞妃。过了片刻,方听虞妃说“有劳青萍公子至此。”声音细润温柔,听着很舒服。
“愿为效劳!”青萍亦恭谨而答。又听到虞妃说:“扇子我已收到”,静候半晌,却不见下半句,让他不由得有些担心,他揣度她一定百感交集满腔肺腑之言不知从何说起,也是为安慰她,于是他先开口说道:“他很好。”屏风后再不见了声音。这么美的屏风,此刻却让他这般不安,仿佛那睡美人会沉沉睡去,再也醒不了。他忍不住想过去呼唤她醒来。一滴一滴的滴漏提醒着时间,他觉得漫长的难以忍受。仅隔着一扇屏风,就像隔着一个世界,怎么望也望不穿。他不由得移步过去,看到那女子邻窗而立,背对着他,肩膀似在轻微颤栗。那双削肩显得那么柔弱无助,他很想安慰她,用任何办法,可又不知有何办法,一时无措。
“抱歉,让公子见笑了。”虞婉樱说,声音低弱,压抑着凝噎。
青萍无言以答,情不自禁又移步上前。
虞婉樱感受到他的举动,转回头看他,瞬间惊住了。第一次见到那人时,他也是一袭蓝衣,额间佩戴蓝色抹额,颜面如雪白,瞳眸似漆深,分明只有十一二岁的人,面容却有超出年龄的俊逸风俏,眸中光芒有点清冷。太像了!眼前之人竟与慕容苏那么相似,怎么可能!她一时错愕几乎以为眼前的就是自己魂牵梦萦的人。
其实那时她并未在意他的容貌,她的目光完全被他抹额中间那颗闪亮的宝石迷住了,那颗宝石在阳光下熠熠闪烁、璀璨耀眼,太漂亮了,让她心喜。“真好看!”她指着它说,他顿时面色飞红,清冷的眸光消失,代之是柔软的惊慌。他以为她在说他。“你额头的那个宝石真好看,可以取下我看看吗?”那时她真单纯,什么都不懂。他果然取下抹额,放到她手里,整个行动干净洒脱,毫无不舍。“你若喜欢拿去吧。只是别告诉了他人,这是我们的秘密!”声音柔和,像是对妹妹那样哄着,她甜甜地笑了。那是多久之前的事了。那年她才十岁吧,辗转已过去十二年,她再不是那个天真的女孩。回不去了。永远的错过了。
青萍见虞婉樱那双桃花眼泪光盈盈、满目惊愕,越发惹人怜惜。情不自禁喊了一声“小婉”,近前欲为她拭泪。虞婉樱惊醒,慌忙后退了几步。青萍亦感到自己唐突,不复再前,伸手递过丝巾去。她未接,低头看着绣花鞋,鞋面绣的是樱花,粉色点点。一滴泪坠落,不偏不倚落在一朵樱花上,透过晶莹的泪珠,那花朵像是活了一般,柔嫩娇艳,仿佛花瓣还在风中微颤。“公子请回吧!”她终于抬头说道。
青萍回时,皇上仍未归。
杨显出了修心殿一路向东走,那是皇后的寝宫。“兰香宫”三字在牌匾上端庄而清秀,就像他的皇后。从大婚之日起就被他搁置一旁的皇后。这些年一直帮他料理着后宫,虽尽心尽力然备受冷落却从不抱怨的皇后。他厌烦她身后的那股势力,其实他一点都不厌烦她。他迈进宫门,制止了王公公的宫例呐喊。宫女们站在门口打呵欠,整日无所事事的样子,松闲的很。见到他却很是意外,慌乱中忙作一团,简直不知是该先行礼问安还是该去通报娘娘。到底是素菊伶俐些,带领众宫女行礼“兰香宫众人恭迎陛下!”故意把声音抬高了些,只这清脆响亮的一声,莫说皇后醒着,便是睡着了也听得到。果然一时便有墨荷跟随陈蕙兰出来迎接。
“臣妾不知陛下驾临,还请恕罪!”说时屈身行礼。“是朕没让通报的。”杨显扶起了她。两人进殿,皇后服侍他坐于正堂她自己常坐的金丝绣凤锦褥所铺的沉香雕花扶椅之上,她则在旁边坐了。一时墨荷端来了两盏茶,杨显吃了一口,她那盏未动。几案上摆着一盆兰花,几片疏淡细长的青叶,淡绿色的花,浅浅的香。说不出的清幽淡雅。便连名字也那么清雅,寒香素。傍晚的阳光已经斜斜西去,在殿内东门旁投了一道影子,东边一扇镂花朱门因为光影比西边一扇门要亮。陈惠兰看着那盆兰花,杨显看着朱红的殿门。“天冷了。”他很想和她说些什么,又不知说什么。“是。”她想回些别的,亦不知如何回话,只恭敬作答。他突然就看不惯她那端庄优雅母仪天下的样子,她一直都是皇后,就像他一直都是皇上,像两幅典雅尊贵却毫无生机的画像。他想起身离开。椅子又似和身上连了楔子,起不得身。他觉得欠她一个交代,就像夜不归宿赌输了的丈夫不知如何回家面对自己的妻子一样。但恰恰这个交代他给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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