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一路向修心殿走去,才行至半路,便见一对太监每人抱一盆菊花迎头走来,队伍最前面王全指挥着带路。“王公公,这是要做什么?”王全边行礼边应道:“回太后娘娘,皇上要把这些花扔掉,奴才想着培育了这么些年,一些品种举国都很罕见,扔掉怪可惜的,不如送去太后您那里,或者您闲时可观赏一二。”太后听王全说的奇怪,不由又问“皇上最喜欢菊花,好端端的怎么会让扔掉?”“奴才也不知。太后您去看看吧,这几天了,皇上心情一直很不好。”太后未再说话,继续前行时,脚步却不觉快了几分。
及至进了修心殿,便见皇上同青萍默然站立,不知在说些什么。那青萍着一身墨色紫云绣纹长衣,这样重的颜色还是第一次见他穿,越衬得面容白净气质清秀,而他怀中也抱着一盆菊花,洁白的花瓣一重重凌霜舒展,唯在花瓣的花尖处晕处一点胭脂红,似是点上去的一般,给整朵花平添了一抹艳丽之色,竟显得格外袅娜风流。它的名字也一样袅娜风流,胭脂点雪。这盆菊花在青萍怀中,与他墨色的衣服他月色的面容像辉映,给人一种唐突又深刻的美。他旁边的皇上也在看着他怀中的菊花,神情倔强,又带着些漫不经心。太后坚定的步子有那么一丝犹豫。两人同时看到了她,各自请安。“显儿这是在做什么?”太后指着院内空出来的地方问。杨显见问,沉吟着,一时未答。太后也不追问,也不停下,自顾自走向殿内,一步一步走的那么庄重。杨显同青萍也只得在后面跟了进去。
弗一进门,但见太后身影顿了一下,“青萍,我和皇上有事要谈,你把殿门关上。”头也未回地把话说完,又继续走了进去。杨显紧跟着进去,青萍依言关上了门。待到坐定,杨显专注地看着太后,眼中带着询问。太后见此,也不耽搁,开口直言“听说显儿心情很不好,朝中的事让你为难了吧?”
“母后您都知道了。儿臣应付得来。”杨显本来心情烦闷,但他不愿太后担心,也顾虑她尴尬,回答得很简短也很克制。
“听说你已下旨明日处决那三人。没有更好的办法了吗?”太后本是来规劝皇上的,但此时她语气那么柔和,不知道他们身份的人还以为她是在请求。
“不,这件事儿臣旨意已定,绝不更改!”他突然提高了声音,显得有些激动,然说话的语气却是十分冷静而坚定的。
“你这样一意孤行,会使以后局面更加艰难的啊!”明明是指责的话语,被太后说出来,却像是在维护,可以听出来,她心中不忍多过苛责,还有心疼和担忧。
杨显听后有些动容。多少年,母亲没有用过这种语气对他讲话了。随后他眉头又皱起,薄薄的嘴唇抿了抿,这种神情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有些凄清。他突然起身,在太后身前蹲下,仿佛身体很虚弱,在勉力支撑“母后,你不懂,这是他们的阴谋,他们要害朕。”
母子目光相对,太后看到平日目光犀利的那双眼,此刻满目哀伤,泪水盈眶。太后内心恻然,本来要说的关于青萍的事,她没有提起。宫内的纷争,看了那么多,她还是不懂,只是内心觉得十分可怕。或者正因为此,才去菩萨面前求取安心吧。也唯有吃斋念佛,才能安心。还能如何?她什么也帮不了什么也做不到。想至此,她心里涌出一种无力的悲哀。
太后才离开一盏茶的功夫,杜惊红又姗姗而来。杨显还在殿内呆坐,见是杜惊红,他似乎有些吃惊。“母后才走,你看到她了吗?”他说,语气很平静,神情却有些茫然。杜惊红听他说的话,又看到他这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心中已猜出七八分。便问道:“陛下有何打算?”杨显没回答,抬头看了她片刻,那样深沉的目光,反而让她更加忧虑。他也看到了她眼中的担忧,半晌,叹了一口气,方开口说“这件事,表妹就不要过问了。”声音很温柔。
杜惊红欲言又止,她看着杨显,蓝色眼眸中目光闪烁,说不出的动人。看到她眼睛的那一瞬间,杨显几乎动摇。杜惊红仿佛也察觉到这一点,她终于还是说了:“表哥,你不该把自己放在众臣的敌对面,你如何能做到,以一人之力去对抗天下人!”
杨显心中一动。她的意思他懂。因为懂了,所以之前任性的坚定也随之消失。他像一个被人从睡梦中唤醒的孩子,不得不睁开眼睛面对刺眼的阳光。在他改变主意之前,他想用手去捂住那双眼,想掩藏了那流动的深蓝色的要把人淹没把人融化掉的目光。那样他就不会受她的影响,不会动摇了。
这也正是青萍想做的。门外青萍静静地站着,看着室内的二人。从他的角度看到的是杨显的侧影,正巧能够看清转身向着杨显的杜惊红,她显见的是素面而来,虽未施粉黛,而美貌天成。冰肌玉肤,面容如雪一般洁白月一般清皓,而眼眸如亘古雪山间的那一片天湖,幽深碧蓝,光泽四溢。青萍很想近前去拂拭那双眼,仿佛那目光有一种蛊惑人心的力量,你看一眼,便再无法移开。
杜惊红丢开仍在沉思的杨显,也未告退,就自顾自去了。到殿门时,只扫了青萍一眼,径直走过。
杨显本已犹豫,准备赦免那三人。不料翌日又发生了一件事,使情况陡转直下。第二天早朝时,有个叫陆放的当庭直斥皇上昏庸,杨显一怒之下不仅那三人按原旨意执行,便连他也一起处斩了。还下令彻查与此有牵连之人。至此朝臣人人自危,敢怒而不敢言。
太后闻听此事,唯有一声叹息。她这一生,来得也真是奇怪,不管时运好也罢坏也罢,全似与她无关,不仅不由她,甚至容不得她多想。当然,她也什么都没做,任由一切发生。而她唯一致力于去做的,似乎也是超脱事外,做自己命运的旁观者。眼不见为净,可在这皇宫,如何能净?丹玉宫不清净,自己不清净,连身上的一尺绫缎、手中这一盏茶也不清净,便是这尊菩萨像,都不清净。自己以前如何视而不见!或者从一进宫,自己就下定主意这样过一生吧?那时她还有几分自知之明,知道自己出身平凡,相貌又不十分出众,更因为没有读过书,很多都不懂,便不能触碰,还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谨守宫规,安分守己,挣个白头也便罢了。那时她才多大,十五岁?不,还没有,她是十三岁被选入宫的。是啊,还只是个十三岁的少女,豆蔻年华!那时多天真的,父亲说参选宫女,便去报名,父亲说入宫,便入宫,也不去想皇宫意味着什么。一起入宫的孙楹不也是,比自己还小岁,整日幻想着宜都的繁华皇宫的富丽,得知入选了欢喜雀跃的,明明很期待,以为宫中全是春天,以为宫中的花都比达江鲜艳。这样想着,孙楹那丫头的面容便似在眼前,仍是十三四岁的形容,一双眼睛圆圆的像铜铃,两片薄薄的嘴唇最是灵巧,爱说爱笑的,连鼻翼一点些微的雀斑都显得很可爱。后来呢?宫中规矩多,到底她还是被她那张嘴连累了。那天,到现在想想都还心惊。她是被熹妃娘娘杖死的。熹妃娘娘是当时太子的生母,在她面前话岂可乱说,即便是真话,也不能。当她们把孙楹的手镯拿来给她时,她的手颤抖的几乎接不住,恐惧第一次那么肆无忌惮地镇住了她,她连着两夜没睡着,翻来覆去似乎孙楹都在和她说话。那是入宫的第三年,那时那个丫头才十五岁。也是那时,她第一次深切地感受到皇宫的可怕。到后来托人偷偷买了一幅观音画像,天天看着,才不做噩梦了。是那时候就与佛门结缘了吗?
太后看着挂在自己项上的紫玉佛珠,神情复杂。很多当时以为是意外的事,现在看来似乎是必然的了。但有些事仍旧是意外,即使那些事后诸葛亮,也无法解释。她怎么也想不通,怎么偏偏那天就遇到皇上了呢!本来她的一生不该是这样的,她该是个白头宫女,在午夜对宫廷秘事的传说与咀嚼中老去。或者她也会像孙楹一样,不知道哪件事被卷入其中,不明不白的死去?即使只是宫女,也不大可能再被放出宫了吧。反正,如果不是那一天的意外,她的命运也不会是今天这样。那她自己希望是怎样的呢?仿佛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她们都说着她的幸运,像是命运对她特殊的眷顾,说着说着变成了传奇。只有她知道,并不是那样。传奇中一切的起源,其实只是个意外。
那天正巧是她当值,傍晚,她在为童贵人煎药。那是初夏时节,还记得庭院的合欢花开得正欢,一线线柔美纤细的花丝,聚合成一朵朵扇形的粉色小花,丝丝绒绒,纷纷柔柔,很好看。名字也很好听的,合欢。合欢。偶尔还听得到几声早夏的蝉鸣。她在炉边用扇子扇着煨火熬药,就听得院中太监的声音喊着“皇上驾到”。待药煎好,华灯初上,杜萱举案端着药给童贵人送至屋内。童贵人形容憔悴地躺在床上,双眼微闭,先皇,也就是当时的皇上杨信正坐在床沿,眼睛看着童贵人。周边站着的几个宫女,见杜萱送药来,便欲取,只听杨信说:“我来。”那宫女们又一个个站住不动了。杜萱只得近前几步,把药送至皇上身边。她静立一边,低头不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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