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黄莺当夜赶回皇宫,趁着黎明未到赶着黑夜的尾巴小睡了一会,第二天起了个早。把自己收拾干净,穿戴整齐,黄莺出得门去。这一天的太阳格外明媚,这一天的树叶分外青翠,这一天的鸟鸣声也分外悦耳。黄莺情不自禁也应和了几声,是百灵鸟的歌唱,清脆动听。见娘娘梳妆好,他过去回话。把皇后中毒的消息带给了她。果然,媚妃娘娘听后眼梢扬得更高了。“中了什么毒?”她饶有兴趣的问。
“奴才潜心听了许久,没听出中什么毒,似乎是比较罕见的,连御医都不能断定,看情形是很复杂。”
胎儿是没有了。林媚满意的点点头。“皇后的毒解了吗?”
黄莺抬头看了一眼林媚,是他再熟悉不过的她的笑,他赶紧又垂下头回话“听御医的口气并没有把握,奴才回来时药都喝下了也没见好转,怕是凶多吉少了!”
林媚果然笑得益发明艳,一双眼睛亮晶晶的,有种勾魂摄魄的力量。林媚着红殷拿了银两赏他,便吩咐他下去了。黄莺见娘娘开心,他心里也开心,千恩万谢地叩首辞别。他站起身正要退下,忽听林媚说“等下”,他又垂首侍立。“没有人发现你的行踪吧?”“没有。”他回道,犹豫了几秒,他的忠心战胜了他的犹豫,他又接着说道“就是奴才回来时出了点小意外,惊动了青萍,但奴才在暗处,而且马上就逃掉了,他应该不会认出来。”
“知道了,下去吧。”林媚说。她看着那个叫黄莺的小太监从门口消失,一大片红艳艳的玫瑰花就那么突然出现在眼前,花开的那样热烈那样浓郁,像一堆燃烧的火焰,红艳灼目的铺展开来。她的指甲扣着扶手,一声,又一声。“绿萦,把他安顿了。”声音平静而决绝。绿萦应声出去。可惜了。林媚望着庭院中那片红玫瑰,心里不无遗憾的想。
不出十日,皇上带着皇后回宫了。兰香宫又迎来一番新的热闹景象。“姐姐身子可好些了,只管安心调理,切莫动气!”“娘娘万望放宽心,过去的都过去了,以后还会好的!”“娘娘身子调养好了,以后还有希望!”“姐姐素来宽容大度,想来身子很快就会恢复的,且安心静养!”床榻前一个又一个身影恍过,一件件光鲜亮丽的衣服,一支支明晃晃的发叉,整个屋子自顾自喧闹着它的喧闹。可是,这一切跟她有什么关系呢?没有。什么都没关系了。夏季再酷热也没什么了。蝉鸣再聒噪也没什么了。太阳再热烈也没什么了。兰花再香、玉再清凉,全都没什么了。她只是个躺在床上的恹恹无力的身体。
皇上倒是难得的经常前来探视,比他之前几年来过的次数都要频繁。但她不想见。他来,她就背向而躺。还能怎样?在她醒来后的第一个夜晚,她曾咬着被角失声痛哭,那样铺天盖地的绝望,那样无孔不入的悲伤,那样疲惫无力的痛不欲生。命运给了她希望,现在,它又亲手把那希望打破了,她以为自己是幸运的,她发现自己还有快乐的机会,她相信自己还有幸福的可能。她真的以为孩子会顺利出生,她亲手为他缝制了衣帽,精致而小巧,她会看着他一天天长大,他会陪伴她后半生孤寂漫长的年华——可是她错了。她什么也没有了。那唯一的机会。错了。他难得的体贴了一回,亲手递给她一盏茶,结果她还没来的及感受卑微的幸福就要承受这样的痛苦;连孩子的到来不也是意外吗,他对她的厌烦才意外的给了她最好的礼物;甚至最开始进宫就是个错误吧?她怀揣着一个女人对幸福的向往却来到了一个阴郁冰冷的地方,她满心的柔情对他都是荒唐的多余。一切都错了。恨。心中翻滚着怨恨。该去怨谁恨谁呢恨幕后凶手,可是如果不是她喝了那盏茶,受害的就是他。怨他?她不忍。她宁愿把一切的过错都推给命运。命运何以如此残忍!天意何以如此弄人!
她觉得浑身那么疲软那么无力,连哭的力气都不够。很累了。还不想睡。厌倦了幸福的打扰。丝绸凉被的柔滑。黑暗中被浸湿的清凉。凝固了一般的时间。左眼的泪滴进右眼里,冰凉冰凉的。没有方向。爱的那么盲目那么可怕。到现在还偏袒着他。又有什么用。徒劳。永远都不会再好了。
陈世海终于得空前来探视皇后,他的女儿。他要一本正经地先行了礼,待宫女众人都离开,他才静静地坐下来。她瘦了,脸色苍白,昔日的美貌如今已失去了凤仪天下的神彩,显得憔悴。他心里涌出一股沉重的痛。来之前他就想好了的话,此时却不忍开口。“你放宽心,尽早把身体养好!”他说,还是一直以来敦敦教诲的口吻,语气中却又多了些小心翼翼。陈蕙兰感激的看了他一眼,又闭起了眼睛。一时静默。
良久,陈世海又轻轻地开口说道:“你如今身体虚弱,我让素馨进宫来陪你可好,自己的表妹,总比外人安心,也是个照应。”语气很轻柔,有一丝踟蹰。尽管如此,陈蕙兰还是觉得如狂风暴雨,逼得她头脑一阵晕眩。她没有睁开眼睛,而是扭过头去。他们都不要她了,连父亲也要嫌弃她了,她让他失望了吧。他费劲心思谋划了半生的,事事都思虑周全,却偏偏她并不受宠。现在,她不能再怀孕,他开始寻思着替代她的人了。自己的父亲尚且如此。眼泪从她眼角滑落。她忍着,用平静的声音说“父亲,我知道你的心思。”她用牙齿咬着嘴唇,极力克制着将要决堤的悲痛。“没有用的,他心思全在青萍身上。即使再多人来也一样。宝剑悬于内阁,徒惹尘埃。”一句话说完,她觉得很疲倦,还是坚持着又补充了一句“父亲还是先回吧。”她只怔怔地望着屋顶。
“我会查出是谁。”陈世海留下一句,离开了。她这才翻了个身,把脸埋进枕头,身体止不住地颤抖。
在众人踏破兰香宫门槛时,独东王去了修心殿。他一身玄色衣衫,头上银色发冠,文雅淡然,含蓄内敛。杨显正在案前坐着发呆,见他进来,直直的盯着他看,眼光对视,但见杨宏眼睛柔和平静,一丝波澜也无。片刻之后,杨显示意他做。至此,杨宏放下心来。他落座后,从容浅笑:“也许,陛下该考虑一下选妃的事。”杨显抬起右手,示意他不必说下去。“陛下有很多时间,不急于一时。”杨宏又补充了一句,说完见杨显兀自望着窗外出神。他终于不再言。
陈蕙兰在内心一点一滴一分一秒的煎熬中迷失了时间。其他人还记得。时间在他们对宫中的这个夏日比寒冬还凄清的感知中,在他们不自觉地放轻了的脚步声中,在他们相视一眼欲语还休的神情中,一日一日过去,不曾定格,不曾停滞,也不曾飞逝,不曾跳脱。杨显日日去兰香宫探看,每次都是坐在榻边,静默无言。有时候一炷香的时间,有时候一坐半天。但从来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与此同时,青萍则经常去向太后请安。在青萍眼中,这个中年妇人神情有些凄惶,她正试图用内心的淡漠去释然。有时候他也会转去梅香宫。梅香宫的宫门终于为他打开,他把练习未完的残戏《苏小小》折子拿给杜惊红看,她知道,他也知道,他再也不会去唱这出戏了。我们不知道,这两个人同在修心殿的夜晚,是怎样度过的,相对而泣,或相拥入眠。
林媚自皇后归来便日日不自在。因为黄莺的事,她留了心。本来不是什么大事,但发生在那个时刻,若被人特意利用,把它与皇后中毒的事联系在一起,后果就不堪设想了。而后林媚特意去探青萍口风,并未见异常。时间一天天过去,也未见风吹草动。春游事件成了一个谜,没有谜底。皇上一回宫就命刑部严查,但毫无线索。端茶的那个宫女事发当夜就自缢了。她本就是修心殿当值的二等宫女,五年前选入宫,老家父亲已经亡故,只有年老的母亲守着整日卧床瘫痪不起的哥哥。她的身份没有什么背景。她身后也没有留下什么线索。林媚相信皇上还秘密派人在暗中调查,她知道事情很复杂。但她不知道具体为何。宫中的情形变得微妙起来,她始终觉得不安。而她不安的根源,是他,青萍。她觉得必须采取什么行动了。
这日林媚午睡醒来,七月的天气,烈日当空,玫瑰正红,心中燥热更添一层。她命人取凉水净了面,也不粉黛装饰,只青丝轻挽,着一层白色水纹丝绸锦衣,袅袅婷婷地出门而去。她到修心殿,四下静悄悄的,只春闱听见脚步声,出来行礼,林媚问时,她回话间眉头闪过一丝疑虑。林媚听说不巧杨显在兰香宫,心中便存了几分气。想着回去也无趣,不如顺道去太后处问安。林媚转身欲走之时,一眼瞄见春闱仍在那儿毕恭毕敬地立着,便樱唇轻启随口说了一句“侍奉皇上身边就是不同,几日不见你越发标致了!”言毕窈窕而去。只这一句却让春闱心中犹如战鼓激昂,身子僵硬地呆了半晌。
林媚进了丹玉宫,牡丹已开过,剩得满园薜芷蘅萝,青翠盈眼,果然觉得比别处清凉。林媚轻步走进,渐渐听到嘤嘤的哭声,她心中疑惑,正见殿外窗前有数竿修竹,便悄声藏身其中,屏息细听。室内却是有人在哭,声音哽咽,想来哭的人也觉失态,在极力控制,然而胸中的那份悲苦凄凉显见地吞没了整个人的心神,那人终于失控,大放悲声,其悲恸委屈压抑伤心,全从哭声中泄露出来,让林媚也一时心酸忧郁几欲落泪。是谁在哭呢,林媚心中寻思,不可能是太后,难道是跑来太后处诉苦了?皇上既在兰香宫,不可能她却在这里。杜惊红吗?倒是很有可能,怕是此次出宫受了惊吓吧!林媚点头深以为是,一闪而逝的心酸顿时被笑容扫去“堂堂中平国才女,也不过如此嘛!”林媚想着杜惊红花容失色的样子,顿觉来了兴致,不知那双蓝色眼眸滴落的泪水会不会也是蓝色的呢?想至此也忘了炎炎烈日,只觉神清气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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